對于這些難民,民事幹部們也沒有過多的勸阻,因爲他們的親人的确是有活着的可能,本着人道主義角度,沒有人能夠以任何理由去阻止他們的尋親之旅。因此這些難民們在登記之後,拿去了自己的物品,又在商貿部的辦公桌前領取了五兩銀子的路費,就離開了。他們在離開時還被反複告知,回到家鄉如果沒能找到親人,那麽可以立刻返回山西省城太原,元老院将要在那裏設立一座辦事處,他們甚至能夠帶上路上遇到的難民一起來這裏,再于休整之後前往山東的青島,在那裏坐船前往東方港。
而剩下的難民們,基本上都同意了前往東方港。他們每個人都在一份表格上按下了指印,也用鉛筆歪歪扭扭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些表格并不是如同武朝官兵們所料想的賣身契,而是一份“難民遷徙意向書”,元老院中國不是封建社會,更不是奴隸制橫行的國家,她是一座新興工業化國家。工業化最渴求的就是産業工人,而不是賣身投靠的奴仆,因此用賣身契這東西來鎖住難民根本就沒有必要,他們隻要到了東方港的土地上,開始了新生活,雖然不一定趕都趕不走,但是一般情況下,他們是絕對不可能主動離開的。
但是這裏面卻出現了一個相當尴尬的事情,陽牧秦此刻正盯着沈雲英的雙眼問道,“你現在跟我說你不去?”
“是……的……”沈雲英相當不好意思,但是她卻又不得不再一次回答道,“小女子是真有苦衷,實屬無奈,還請陽首長原諒。”
陽牧秦這下是真的鬧不明白了,剛才的移民動員中,他說了那麽多話都沒能達成什麽效果,而沈雲英三言兩語就達成了這個效果,這讓陽牧秦非常意外也非常開心,他覺得這樣一來就能夠有一個難民中的領袖來領導這些原本群龍無首的難民,可以極大的減少他的負擔。
可是他卻沒曾想,竟然這個積極份子會要求也要離開——這不是打臉嗎?即便是沈雲英悄悄離開,她離開的蛛絲馬迹遲早要在難民中被發現,然後難民們就會開始質疑這場移民征途的正确性——這在長達一個月到四十天左右的遠征中是緻命的,開始懷疑正确性的難民很可能會逃跑,并且逐漸加劇。
“我必須要知道你的苦衷是什麽!”陽牧秦繼續追問道,面前的沈雲英經過這段時間在難民營中的居住,每天不再受到死亡的威脅,能吃飽又能穿暖,早已經不像剛剛被解救出來時那般瘦弱了,此刻的她身穿着和陽牧秦身上一樣的呢料大衣,腰間雖然沒有軍用的武裝帶束着,但是她借着幫營地裏的士兵們縫補衣服的機會弄到了同樣的呢料,按照武裝帶的樣式做了一條寬腰帶,此刻正系在腰間。她雖然算不得是貌若西施,但是此刻在這身軍大衣的映襯下,卻顯出了不知道多麽英武的姿态——如果不是腿上穿着一條棉褲腳上還踏着一雙棉鞋的話。陽牧秦停止了繼續打量,繼續說道,“你要是有苦衷,就應該說出來,你是知道我們政策的,如果有能夠幫上忙的地方,我們當然會想辦法幫助你來解決問題,你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難民了,你剛才在動員大會上的發言已經代表了難民們的意見,成爲了難民中的領導人,所以難民們在今後就會跟随你,如果你現在提出離開,就會……不,一定會引起難民們的跟風,他們不會理會你的苦衷,隻會覺得你口是心非,進而懷疑我們是不是在設局欺騙他們,所以你現在絕對不能離開,否則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的。”
“這個……”沈雲英沉默了,她是在被解救前十天被亂軍在蒲縣俘虜的,她的父親沈至緒身爲蒲縣守備,率領鄉勇出城迎敵,結果中了敵人的誘敵深入之計,遭遇了慘敗,站在城頭的沈雲英親眼看到了父親被亂軍重重包圍,最後歸于沉寂。可想而知她的父親必定是在戰鬥之中英勇陣亡了,她憤怒不已,親自率領了留在城中的預備隊出城,擊敗了前兩批試圖阻擋的亂軍後,她看到了父親的屍體。沈至緒英勇地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他臨死都還緊握着長刀,渾身上下沾滿了鮮血,雙目圓瞪的表情深深震撼了她。但是她甚至還沒能找到機會給父親撫平雙眼,緊接着沖過來的亂賊們蜂擁而上,跟随她沖出來的鄉勇與家丁們不是在人海戰術下被殺死,就是最終和她一起被俘虜。
自從她得到解救之後,就一直想要找到機會去蒲縣城外,在那裏找到父親的屍體,讓他入土爲安。但是她一個女子,手頭沒錢,又沒有口糧,而且山西當時還有這些亂軍在橫行,如果自己一個人前往蒲縣,能夠不被凍死餓死在路上就已經運氣夠好的了,要是遇上了賊人和土匪,沒準還會再次淪爲俘虜甚至可能死掉。現在遠處的俘虜營裏,大量的亂軍被一次性全部俘虜掉,匪首們也在中國人的天軍打擊之下一次性被全部殺死,那麽從這裏前往蒲縣的道路上應該就恢複了安全,況且這次想要回家的人數量也不少,她可以和他們結伴同行,等到了蒲縣再去安葬父親。
“你要去蒲縣安葬父親?”陽牧秦有些無語的說道,“這事情不容易啊!”這幾天來俘虜營中的審訊報告中,他早就得知,蒲縣在守備陣亡之後旋即失守,整座蒲縣之中被這群亂軍掃蕩一空,能夠抓住的人已經全部抓住了,不能帶走的就地處死。亂軍們在離開蒲縣前往太平的時候在城内多處地方縱火,根據回過蒲縣搜集人口的亂軍斥候報告整個蒲縣早就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隻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城牆還在那裏矗立着,到處都是屍體,就連水井裏都被抛滿了屍體——這是爲了污染水源,讓隐藏在附近的老百姓沒辦法喝到水,隻能逃跑。“你如果現在返回蒲縣,你将面對的是一座空城,一座死城,你甚至有可能都找不到你父親的屍體。”
“但是小女子還是要試一試,家中沒有男丁,隻有小女子一人,不能傳宗接代已經讓父親頗爲失望了,現在若是連父親逝去都不能入土爲安,那豈不是更會讓他死不瞑目?”說到這裏,沈雲英雙目緊閉,回想起當日父親怒目圓睜的表情,不由得兩行淚水順着面頰向外流淌而出。
“這個……”陽牧秦不由有些語塞,的确,沈雲英作爲沈至緒唯一的孩子,在父親死後任由父親曝屍荒野,這是很不應當的。剛開始那會兒沈雲英被人俘虜情有可原,随後被解救後路上不安全也可以解釋,但是現在已經平定了附近的亂軍了,還是不允許她離開去安葬父親,于情于理都說不通。陽牧秦思索片刻,召來了一個傳令兵,讓人家把地圖拿了過來。
攤開在桌面上,陽牧秦仔細地查看了一陣,這才找到了蒲縣的位置,蒲縣位于太平城西北一百九十裏,在圖紙上看,這個距離的确不是太遠,并且通過乘坐偵察車的話,以每小時三十多公裏的速度行駛,大約也就是三個多小時的事情,他不由得腦洞大開,既然面前的沈雲英主要目的是去安葬父親,那麽他幹脆駕駛偵察車載着她直接沿着道路前往蒲縣,找到沈至緒,然後安葬,再通過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返回,一天都用不了,這樣一來,不僅能夠解決沈雲英離隊的麻煩,同時也能夠讓她更加忠誠于元老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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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正!”趙思文大聲地吼着命令,北方軍的士兵們笨拙得猶如一群狗熊一般站成了一排,“原地踏步踏!”士兵們連忙在原地踏步起來,但是眼前的踏步動作,有的出左腳,有的出右腳,更多的士兵卻是不敢亂動,伸長了脖子左右看,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踏步。
自從趙喜敏的北方軍攻陷了界鎮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原本如影随形的南方軍一直沒有再出現于北方軍的視線範圍之内。根據東方港派出的腫頭蛾與百舌鳥多次進行的遠程偵察飛行,确認南方軍的追兵此刻都留在距離界鎮四十到六十公裏處的多座城市中進行休整,雖然期間也曾發現南方軍的斥候在遊蕩于界鎮附近,但是他們隻要遭遇了趙喜敏軍團的人就會自動消失,不帶一點猶豫扭頭就跑,憑借着從中國人那裏倒騰來的木制自行車,速度快得連追都追不上。
此刻被指派前來訓練北方軍的馬翔正端着一個茶杯站在高台上,他有些無語地看着下面校場上的這群士兵。别看一個月過去了,草鞋布鞋的伎倆他也使過了,現在早就黔驢技窮了,可這些士兵們依舊沒法弄明白左右腳之間的區别。士兵們其實對于這種訓練也是非常痛心疾首的,他們無法理解爲什麽打仗要分清楚左右,不是軍官往哪裏指就往哪裏沖就成了嗎?分清楚左右能打死敵人嗎?走隊形走得再整齊,也是沒法把敵人走死的不是?現在那些來自東方港的老爺們這樣一通折騰,别說那些元老院步槍打得準不準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都快要邯鄲學步一般不會走路了。
趙思文歎了口氣,然後提高了嗓門沖着那群士兵吼道,“你們都是傻子嗎?左右都分不清!右邊就是拿筷子的這邊,左邊就是端碗的這邊!你們右腳穿的是布鞋,左腳穿的是草鞋!還沒弄明白嗎?”
“草鞋布鞋草鞋!草鞋布鞋草鞋!”站在趙思文身邊的小旗此刻也頗爲無語,隻好朝着下面的士兵們更加賣力地大喊起口令來。他的這旗士兵算得上是訓練最好的一支了,但是在元老院的教官們面前照樣如同兒戲一般搞笑。幾乎每天開始訓練之前,元老院的教官們都會在他們面前演示一次訓練科目,别看教官隻有十幾個人,但是在口令聲中整齊劃一的踏步聲,動作也是十幾個人如同一個人一般,走來走去就好像一堵牆一般,讓他們覺得無地自容。
馬翔有一種想要伸手遮住自己眼睛的沖動,因爲面前的這些士兵們依舊如同之前一般,左顧右盼,不停地改換步伐,生怕走錯,但是這樣一通試探和折騰下來,他們錯得隻是越來越明顯。打仗尤其是使用元老院步槍這種滑膛武器,在精度較差的情況下,最好的就是采用密集隊形來保證命中率。位于他們對面的南方軍早就已經學會了這種打法,而他們這些半道出家的北方軍士兵們卻一點兒也不熟練,前一次山嶺之戰是打了南方軍一個出其不意,這才奪得了一場勝利。現在的南方軍已經收縮兵力,整合較爲優勢的兵力,并且同時等待位于他們後方很遠的火炮趕來,應當就是在等待時機,到時候再沖擊界鎮,以優勢兵力和訓練有素的部隊徹底碾壓界鎮的趙喜敏軍團。馬翔心裏非常清楚,接下來的界鎮守衛戰絕對不是可以輕松獲得勝利的戰鬥,如果是依靠面前的這些士兵,想要勝利是不可能的事情——正在思索間,一個士兵的腰帶忽然斷裂了,整個褲子都掉了下來,他狼狽地揪着自己的褲子的樣子頓時惹得整個校場上士兵們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