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銘煥連忙向着那邊眺望,遠處的那些汽車全都蒙着厚厚的篷布,而從車尾厚厚覆蓋着的門簾可知裏面的人并不希望外面的人能夠看到車内裝載的東西。
他望向遠處,那邊是東方港老的行政區,行政區的樣子跟他記憶中的已經截然不同了,裏面全都是新建築的房子,這些建築物每一棟都是十層樓左右的大樓,大樓上遍布玻璃窗,但是即便現在是晴朗的天空,楊銘煥也絲毫感覺不到太陽的溫暖,相反,他似乎感覺到整個東方港充斥着一種冰冷的感覺,就好像有一種壓抑的氣氛讓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楊銘煥連忙轉向身後,之前自己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已經沒有了,而身邊也沒有任何人存在,他似乎就這麽突兀地從這裏冒了出來一般。空氣中傳來了隐隐約約的聲音,他聽不清楚,于是朝着發出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随着走得距離越來越遠,遠處的聲音開始變得漸漸清晰起來,“公元一六四零年三月十四日,偉大的領袖楊銘煥同志發出了呼籲,讓我們東方港的人民團結起來,團結一心,共同信念抵抗外來自由主義思想的侵蝕之上……”
楊銘煥行走的腳步不由得滞了一滞,“偉大領袖楊銘煥同志?聽起來可夠别扭的……”他身邊忽然冒出了個聲音,“不要亂說領袖的壞話,要是被反間諜處聽到了可就要……”說話的是個穿着工作服的農民,他的腳下踏着一雙厚布底布鞋,身上的衣服明顯比較小,因此似乎有點緊的喘不過氣來,他頭上戴着一頂藤編安全帽,肩上還扛着一把鋤頭,腳上的褲腿挽過了膝蓋,口中叼着一支煙卷,一邊走着一邊小聲提醒道,可是當這個農民擡頭望見楊銘煥的臉的那一霎那,他的臉色忽然變得煞白,連忙把鋤頭抱住了對着遠離東方港的方向跑了開去,就好像見到了鬼一般。
“呵呵,”楊銘煥無奈地笑了笑,耳中又聽到了遠處的聲音,“五天前在忠實的外籍軍團支持下,楊銘煥同志徹底摧毀了以杜彥德爲首的特偵隊領導下陸海空三軍籌備的叛變,在戰鬥中,楊銘煥同志英勇無畏地帶領士兵們沖殺在前,除了極少一部分叛徒搭乘飛艇和海上艦船逃離東方港之外,其他那些冥頑不靈的敵人已經被徹底消滅掉。”
楊銘煥一愣,杜彥德發動叛變?還是陸海空三軍一起叛變?這鬧的是哪一出?少數鎮壓多數的叛變?怎麽聽起來感覺好像自己才是政變的一方?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空氣中的女人的聲音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傳來,“叛徒杜彥德以下,孫文彬、孫文清、肖競、孫文彬、北緯、陽牧秦等四十五名元老在叛變行動中被鎮壓,尤其是外籍軍團的指揮官伊藤宅三、錢龍舟兩人,明知三軍發生叛變,卻不願意動員外籍軍團發動鎮壓行動,聽任叛徒們在東方港内燒殺搶掠,在英明領袖楊銘煥同志的指揮下,外籍軍團大部士兵們将同情叛軍的伊藤宅三與錢龍舟殺死,這才在最短的時間内攻占邦克山,鎮壓并接管了參謀長聯席會議,打亂了叛軍的指揮,最終獲得了平叛行動的最終勝利。”
“這是一次輝煌的勝利,一次正義戰勝邪惡的勝利,标志着高舉以楊銘煥同志爲核心的執委會領導下元老院的旗幟,英勇的中國人民是一往無前戰無不勝的,一旦外來自由主義思想擡頭,就要将其徹底鎮壓在苗頭……”
楊銘煥聽到這裏時已經徹底站住了,他基本上已經跟不上所說情況的變化步伐了。從剛才廣播裏所說的情況,說明在五天前的那場叛亂中——他都不能确定到底是平叛還是發動叛亂,有四十五名元老在行動中喪生。他的心頭不由得嗵嗵直跳,想當年劉旭參加攻占占城港的行動中陣亡,整個東方港停工來爲他默哀與送行,但是現在卻一口氣死了四十五個元老,光是聽廣播裏所說的,杜彥德就不說了,孫文彬和肖競,那就幾乎摧垮了東方港現有的工業和農業支柱,北緯與陽牧秦,一直以來都是特偵隊的主要領導,他們如果在戰鬥中陣亡,隻能說明一個理由,那就是整個特偵隊基本上損失殆盡了。
心裏亂糟糟地想着,一輛運輸車呼嘯着從他的身邊掠過,随着一陣刺耳的刹車聲,車輪在泥路上卷起了一股厚厚的灰塵。随着車門的響聲,兩個手裏提着步槍的士兵從車上跳了下來沖到了楊銘煥面前,與他們一起到來的,還有一陣惡狠狠的吼叫聲,“工作時間,你在外面跑什麽?你是什麽單位的?”
“我?”楊銘煥有些手足無措地擡起了頭,“我……執委會的。”
聽到了話的士兵有些驚愕地仔細打量了一下楊銘煥,旋即就如同一支繃直了的彈簧一般立正敬禮,“偉大領袖好!”
車篷被猛地掀開了,好幾個士兵從上面跳了下來,快步跑到楊銘煥面前朝他敬禮道,“偉大領袖!辛苦了!”
楊銘煥仔細看了看這些士兵們穿着的軍服,這些軍服他沒有見過,既不是陸海軍的藍色,也不是外籍軍團的大紅色。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楊銘煥沒有理會他們的動作,隻是繼續問道,“你們是什麽單位的?”
“我們是外籍軍團混編團的,我們正在執行偉大領袖您給我們分配的任務!”“對!偉大領袖,您命令我們在東方港進行巡查,保證不會有任何一個自由主義思想者在東方港裏潛伏下來。”
“這樣啊?”楊銘煥并沒有理會那幾個昂首挺胸站着看起來如同驕傲公雞一般的士兵,對着那輛貨車快步走了過去。走到近前,他猛地掀開了車後門的門簾,裏面的光線很暗,看不清楚裏面的情形,等眼睛稍微适應了一點光線之後,這才看清楚裏面裝載的——裏面正擁擠地坐着十多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不是鼻青臉腫的就是身上有着彈孔還在滴血,他們的眼神驚恐地望着正在朝他們看來的楊銘煥,他們的眼裏充斥着面對魔鬼的恐懼,有個孩子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媽媽,媽媽!是偉大領袖!”
那個女人朝着楊銘煥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楊銘煥閃身躲過了,旁邊兩個士兵沖了上去,狠狠的一記槍托砸在女人的臉上,将她砸得滿臉鮮血向後翻倒在地,兩個士兵絲毫沒有停歇的沖動,隻是繼續在她的身上拳打腳踢。孩子看到自己的母親受到了傷害,連忙撲上去想要攔住那兩個士兵。楊銘煥連忙想要制止他們,但是卻絲毫沒有想到,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看到一個士兵将孩子雙手提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孩子隻是發出了一聲悶哼就沒有動靜了,那女人顧不得自己還在挨打,連忙撲了上去,“我的孩子!”旁邊的士兵依舊沒有停止毆打,女人驚恐地把自己的孩子護在身下,聽任拳腳如同雨點一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住手!停下!”楊銘煥的吼聲忽然從後面傳來,聽到了他的命令,兩名士兵連忙停下來,朝着他昂首挺胸的站在那裏等待命令。
“你們瘋了嗎?那是個孩子啊!”楊銘煥一邊吼叫着一邊跳上了車尾箱,快步走到那女子旁邊跪下來查看傷勢。女子雖然看起來渾身是血,但是基本上都是皮外傷,應該不至于要命,但是孩子就不一樣了。那個孩子看起來是個女孩,從外表看似乎沒有受傷一般,但是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的全然沒有了呼吸一般。
“你們!你們!”楊銘煥的話都有些結巴了,“你們居然打死了孩子!”
地上的那個女人忽然站了起來,懷中抱着孩子,孩子已經是四肢癱軟,想必是真的死去了,她目無表情,走到了楊銘煥面前,環顧了一圈,低聲說道,“楊執委,真沒想到你竟然敢對元老院開炮,還動用了那麽多軍隊,足足三千多人的軍隊因爲你的英明領導而死在最前線,再又将整個東方港納入到你的絕對思想統治之下,這就是你追求的元老院路線?到了最後隻是追求獨裁?”
楊銘煥有些喃喃自語一般地說着,“我,我沒有,這……”
“我們跟着你們一起穿越時空來到這個新世界,建立起了這個新城市,到了最後你竟然爲了貫徹你的個人思想而不惜發動政變?”女人的話還在源源不斷地傳來,他不由得有些驚恐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蔣燕!楊執委你真是國家大事想得太多了,以至于連元老都記不住了!”蔣燕冷笑着又向楊銘煥踏前一步,“我不願意參加政變,也無意去參與你們政治上的事情,但是你還對我們層層追殺,李喆被你們殺了,我的兒子也被你們殺了,現在我的女兒也被你們殺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随着蔣燕的一聲尖利的叫聲,她一下子緊緊抱住了楊銘煥,狠狠一口咬在楊銘煥的脖子邊,可是楊銘煥動作很快,她這一口咬了個空。不過她已經抱住了楊銘煥,他的一些細微動作雖然能夠臨時躲避一下,可蔣燕的牙齒距離他的要害隻是在方寸之間。旁邊的兩名士兵眼疾手快,連忙舉起槍托對着蔣燕的後腦就猛砸了過去,随着“砰砰”幾聲悶響,蔣燕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楊銘煥被兩個士兵手忙腳亂地提了起來,這時卻發現蔣燕雙手還緊緊地抓住了他,根本就不松手,他看向蔣燕,蔣燕的雙眼依舊緊緊地盯住了他,但是卻絲毫不眨眼,旁邊的士兵探了探手,确信已經死了,這才抽出刺刀在她手上撬了好半天,這才把楊銘煥從她的雙手中救出來。車廂内的其他俘虜已經面無表情,正在朝後退去,避免被波及。
“你們是去哪裏?”楊銘煥心有餘悸,連忙問道,士兵連忙立正回答道,“偉大領袖,我們要送他們去采石場,根據您的英明判決,他們已經被确定要求勞作至死了!”
楊銘煥順着過道走了過去,這車廂裏絕大多數都是歸化民,有幹部也有群衆,他還驚異地發現一角竟然還坐着一名元老,“曾志剛?你怎麽在這裏?”
“我怎麽在這裏?”曾志剛臉上笑嘻嘻的,“還不是拜你所賜?”
“他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在這裏?”楊銘煥連忙轉身問身後的士兵,士兵連忙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根據魯奇總指揮的要求,他因爲擔任陸戰隊的最後一位指揮官,原本應該予以槍斃的,但是爲了體現元老院的仁慈,這才判決他在采石場勞作至死。”
“瞧!”曾志剛在一旁笑嘻嘻地說道,“我真謝謝你了!”
楊銘煥有些迷惘地向後退了一步,喃喃自語道,“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麽會變成這樣?東方港怎麽會變成這樣?”他用手掐了一下自己,感覺很疼,“不對!這應該是噩夢!我應該是在噩夢裏,怎麽可能會變成這樣?我一定是在做噩夢!我該怎麽醒來?”他的動作已經有些慌亂了,向後連連退去,卻不料腳後跟絆到了蔣燕的身體,一個倒栽蔥從運輸車上翻了下去,頭重重地砸在地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