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啊!”“逃命去吧!”“别擋道!”喊叫聲此起彼伏,人群中亂得如同煮沸的開水一般,沒有人在意身邊的人是不是自己的熟人親戚朋友,隻知道拿着手裏的刀亂揮,讓别人不要擋着自己的道。此刻的亂兵中軍官基本上已經被之前的精準射手給消滅掉了,他們沒有指揮,亂成一團,朝着剛才霰彈的覆蓋區域之外就逃去。
施立冬自然也很絕望,他所在的位置在幾次霰彈齊射的中心區域,以他的想法,前後左右都已經被掃射過了,再來就應該是自己了,于是乎幹脆坐下來閉着眼睛等死。空中很快就傳來了爆炸聲,接着就是霰彈洗地的刷刷聲,金屬彈丸打透人體和所有一切東西發出的聲音基本上都差不多,他根本無法分辨,但是身上似乎并沒有感覺到疼痛,不由得睜開眼睛來。
若要說之前他所在的區域堪稱地獄的話,那麽現在他面前的這番景象已經是在第十八層還往下了。他的左邊右邊現在又增加了一大片無人區——倒不是真的沒人,而是剩下的已經沒有幾個活人了,除了那些個躺在被鮮血染得通紅雪地上哀嚎的傷員們之外,到處都是死人以及屍體的殘肢斷臂。一個亂兵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抱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一面碩大的“拓”字旗,在寒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但是細細看去,那面旗幟上也已經被霰彈打得千瘡百孔,幾乎連字都快要看不清輪廓了。
随着風速的加大,那面旗幟被吹得愈發有力,向着前方傾斜,拖着旗杆也一起倒了下去,那個旗手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施立冬腦袋裏已經完全被恐懼所充斥,他之前那些軍官們給他們灌輸的“建功立業”“發财娶媳婦”之類的豪言壯志此刻早就被忘到了九霄雲外,腦海中隻剩下了一個字——“逃”。
他從雪地上站起身來,左右環顧了一下,除了蜂擁向着後方逃去的那群烏合之衆外,就隻剩下一兩個人還站立着沒有倒下,大家遠遠的站着面面相觑了片刻,忽然有人喊了起來,“逃啊!”
這聲喊就猶如醍醐灌頂,施立冬二話不說把手裏的一把樸刀丢到了地上,撒開腿就跑了開去,他耳朵裏隻剩下了風響,眼睛被冷風吹得眼淚直流,身上的棉衣四處都在漏風,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破洞。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幹擾到他逃跑了,隻要逃離這個地獄,那麽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
“首長,西北面,距離一千五百米!有情況!”負責校射的特偵隊員大聲喊了起來。陽牧秦打開車門跳下來,又爬上了圍牆,舉起望遠鏡朝着那邊看了過去。
特偵隊使用的觀瞄設備在陸軍中算得上是獨一份,七倍望遠鏡和十倍望遠鏡都是有的,但是陽牧秦拿着在眼前的并不是觀察距離遠的十倍鏡,而是使用的七倍鏡,十倍鏡固然要看得更遠更清晰,但是十倍鏡的視野狹窄,而且手稍微抖動都有可能造成整個視野抖動,讓人很容易發暈,而七倍鏡相對來說要好不少,因此特偵隊的雙筒望遠鏡基本上都是裝備的七倍鏡,十倍鏡也有,但是基本上都是要專門的三腳架來進行固定,防止視野抖動讓人倍感不适。
此刻陽牧秦雖然不覺得暈,但是卻是絲毫看不清楚,遠處的人群正在朝着後方拼命湧去,稀稀拉拉的旗幟大多數都歪歪斜斜,不少人還直接拖着在地上跑。他們更遠一些的地方已經開始有大量的亂兵在集結了,這批亂兵旌旗如林,旗杆上飄揚的旗幟顔色也不盡相同,看來應該是來自不同的部隊。遠處也開始響起了咚咚咚的鼓聲,聲音又大又有節奏,傳得很遠,似乎是在聯絡其他的部隊一般。
這時似乎從四面八方都開始傳來了咚咚咚的鼓聲,這樣的情形讓陽牧秦不由得心頭一緊,旁邊的隊員連忙站起來向着四周張望一番,忽然他指着北面大聲喊道,“首長!北面開始出現敵人!”與此同時,在大門另一側的牆上也發出了隊員的喊聲,“首長,東北方向!有敵情!”
“徐大人!”一名士兵猛地掀開了徐偉的房門口遮擋風的破布,聲音急促地說道,“北面!北面有情況!”
徐偉猛地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跑,但是似乎想起來什麽似的站住了,朝着那個士兵說道,“給我把羅汝才他們幾個都帶到北門去!”
“是!大人!”士兵連忙拱手表示收到命令,然後跑了出去。徐偉推開門走了出去,門外正是校場,校場上的地窩子門一個個地被從裏面推開來,士兵們從裏面魚貫而出,手中提着元老院步槍,朝着四處張望,看自己軍官所在的位置。
“徐大人,什麽情況?”鄭芝虎一邊往身上穿棉襖一邊匆匆問道,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個親兵,其中一個手中忙亂的抱着一整套盔甲,另一個則抱着鄭芝虎的大刀,都有些匆忙地跟在鄭芝虎的後面。
徐偉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發生何事,但是此刻是亂匪的鼓在響,想必應當是在集結兵力,大約應是要攻擊我們了吧?”
鄭芝虎急匆匆地穿着衣服,“方才我在屋内,似乎是聽到數聲炮響,可曾是我城内在開炮?”
“不是,”徐偉很幹脆地搖了搖頭,“太平城内總共也就六門虎蹲炮,威力有限,此刻的亂匪在數裏之外紮營,就算是六門虎蹲炮堆在一起也打不到。亂匪若是攻城之時開炮尚有可能,但此刻才聽到亂匪的鼓響,我城内開炮斷無可能。”
“也可能是亂匪有了炮?”旁邊有個士兵順口搭了一句,現場頓時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這基本上是最可怕的事情了,太平城守軍與鄭家軍一起抵禦王自用的三十六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亂軍一直沒能對城頭造成太大的威脅的主要原因一是鄭家軍的步槍犀利,能夠在亂軍發揮遠程攻擊威力之前将其擊潰,另一個原因就是亂軍沒有威力巨大的攻城武器。
此刻的武朝在火炮的研制上已經走出了很遠,不僅有着能夠近距離進行支援的虎蹲炮,裝填迅速的弗郎機炮,最厲害的莫過于神威大将軍炮了。陝西地處内陸,雖然這幾年直鬧民變,但是和沿海的海寇肆掠情況相比較下幾乎不值一提,因此火炮并沒有大量裝備于陝晉兩地的守軍。沒有裝備自然被繳獲的也就少得多了,王自用的軍隊中火炮一門都沒有,在幾次戰鬥中一直受到來自于太平城的遠程火力打擊全無還手之力,因此隻好暫時在太平城的火力範圍之外繼續包圍着太平城。
鄭芝虎和徐偉當然知道這些,但是他們也沒有能力對外面的上萬亂軍進行反擊——他們畢竟隻有一千多人,就算加上太平城内的鄉勇,也不過兩千出頭,這兩千多人用來防守太平城尚有些捉襟見肘,如果真的沖出城對王自用的軍隊發動攻擊,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因此到現在雙方都處于一種對峙觀望狀态,誰也不敢先動手。
雖然說王自用沒有辦法吃掉太平城,但是誰又知道他是不是在等待其他地方的援軍呢?他的軍隊沒有火炮,而那些可能的援軍呢?他們既然是應王自用攻城的邀請而來,沒準就帶了火炮。此刻既聽到了炮響,又聽得城外的亂軍敲鼓集結,這讓鄭芝虎與徐偉二人面面相觑,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不少。
他們兩人不由得加快步伐沖到北門城樓上,放眼望去,遠處的亂軍果然真的正在集結中,一隊又一隊的步兵正在按照軍官的要求排成方陣,騎着馬的傳令兵在戰陣與戰陣之間來回奔走,快速傳達着命令。
“這得有上萬人了吧?”鄭芝虎有些感歎地說道,“前段時間的攻城感覺都沒有這麽多人。”
“沒有萬人,”徐偉指着遠處一個方陣說道,“蟒二爺請看,這群亂匪一陣大約是百人上下,從這頭……”說着徐偉指着最西邊的那個方陣繼續說道,“到最東面的那頭,不過二十餘陣,應當不過三千人之規模,若要上萬人規模,那得加上城西城南外的諸多賊兵方可湊齊。”
“三千人也能排出這麽大的陣勢?”鄭芝虎有些疑惑地說道,徐偉連忙解釋道,“蟒二爺往常都是于海上行軍打仗,于陸上之兵不甚了解情有可原。”
鄭芝虎見徐偉抛來了台階便連忙下來了,他自己當然清楚自己的斤兩。在海上打仗基本上有得勇武倒也夠用一二,在狹窄的船上尚可發揮威力,但是在陸上這一通戰鬥走來,他已經深感打仗之不易,現在對于以往自己的武勇早已不再吹噓,隻是依照徐偉所說去做。
徐偉見鄭芝虎沒有再說話,便要說話,卻聽得城下一陣喧嘩,“我等乃是赤膽忠心來投奔朝廷的,爲何要将我等送到此處來送死?”“就是,爲何要把我們送到這裏來?”“你們推什麽?難不成還要殺了我等?”“要殺便殺,别搞這麽多花樣!”
徐偉不由得眉頭微皺,走到城樓一頭向下望去,城下便是羅汝才和幾個當時宣稱投誠的人。徐偉當時就對他們的所謂投誠充滿了懷疑,現在這番說辭,一聽便是裝出來的,隻是他不久前才下達了射殺亂民的命令,威望受損,急于修複自身形象的他才不得不同意收留了這群人。他在這群人身邊安插了眼線,不過自己安插的眼線可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除了知道這些人自從進入了太平城後就想盡辦法四處奔走,結識城内的本地官員和将領。眼線們雖然把他們的所作所爲事無巨細地進行了彙報,但是也就僅限于此,誰也不知道他們和那些本地官員将領說了些什麽,隻知道他們是相談甚歡罷了。他們作爲一群剛剛投誠的人,結識官員爲自己脫罪,這倒是個理由,而且蠻說得通的,可是徐偉就是覺得裏面有陰謀,而且圖謀不小。問題是他隻是心裏的直覺,不能拿出來當成證據,此刻他除了讓手下加強監視之外,也别無他法。
“讓他們上來吧,”徐偉朝着他們大聲說道,下面的士兵們連忙拱手領命,把這些人直接領上了城樓。
“徐先生,鄭将軍,羅某人這裏有禮了。”羅汝才一上到城樓便朝着兩人躬身行禮,身後的幾個人也跟着躬身行禮。
“怎麽我覺得你們少了一個人?”徐偉瞥了一眼這群人,用一種心不在焉的語氣說道,羅汝才臉上處亂不驚,但是他身後的幾個人卻是明顯臉上有驚慌神色。徐偉笑了起來,“後面幾位壯士緣何臉上有汗?莫非太熱之緣故?”
羅汝才都不用回頭都知道自己帶來的這幫廢物,原本以他的意思是要讓他自己獨自一人前來的,但是那麽多銀子又搬不動,因此隻能帶上人來搬東西,可是到得城下情況又變得自己無法控制,因此隻好都帶着入了城,盡管自己千叮咛萬囑咐,但是這些廢物别看平日裏搶功厲害,被徐偉這麽輕描淡寫一句話就給說得臉上直冒冷汗。他笑了笑說道,“将軍之威震懾,不服不行啊!”
鄭芝虎明顯臉上露出了微笑,與此同時,空氣中又傳來了一通鼓響,這讓羅汝才不由得驚奇地扭頭望過來,他已經通過密信給王自用送去了情報,讓他後天攻城,自己這邊就在城内提供支援,爲何王自用今天就在敲鼓?難不成準備攻城?他連忙瞥向城外的方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那邊早已排出了進攻陣型,但是細細一看,卻又不是攻城的陣勢,似乎是在與城外的什麽軍隊作戰一般。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拱手賀喜道,“恭喜将軍,看來太平之圍即将解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