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不久前還是陝西布政使參政,在陝西鎮壓亂民有功,因而升了官,但是他升的官卻不同于舊世界曆史上的延綏巡撫、陝西三邊總督,而是被調任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成了山西的二品大員。洪承疇就任之後,山西的治安算是一直比較良好,又有着山脈與黃河阻隔,陝西的亂民一時間倒是沒能進入山西,直到去年年末黃河冰凍。黃河冰凍之後,那群亂民便從神木開始渡河,接着就從各處還沒來得及防範的地方開始如同水銀瀉地一般湧入了山西,沿途燒殺搶掠一空,現在已經抵達襄陵太平一線停止不前,估計這群亂民正在等候冬天過去,一旦開春,必将重新恢複攻勢。
要說打仗這種事情,洪承疇并不是沒打過,而且還是跟農民軍作戰的老手,他和王自用的亂軍甚至對仗好幾場,鮮有敗績,不過此次亂民入晉,朝廷似乎并不想讓他摻和到裏面去,而是派了另外一位将領來負責山西平亂,他這個山西承宣布政使隻能在一邊看熱鬧。
被朝廷派來指揮平亂的将領名叫左良玉,這個左良玉他其實是比較熟悉的,這個左良玉是個标準的武官,行伍出身,沒有讀過書,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不過由于他自幼練習武術,尤其擅長開弓射箭,左右開弓的技巧更是爐火純青,當時在關外時二十多歲就被提拔成了遼東車右營遊擊,後因功被加授都司銜,駐防在甯遠衛。天啓八年甯遠衛發生兵變,巡撫畢自肅自殺而死,時左良玉官任遼東車右營都司,因爲此事丢了官職。不過這個左良玉似乎頗受戶部尚書東林黨人侯恂的關注,在侯恂多方找人求情,又通過關系提拔他之後,于天啓九年年末官複原職,不久就被委以重任讓其負責山西平亂。
按照以往的習慣,别看武朝名字裏有個那麽大的武字,但是武官在朝廷裏是絕對屬于靠邊站的,以文抑武這種事情在大武朝不要太多,本來随便來個什麽文官基本上都能讓左良玉靠邊站,但是這次山西平亂可又有了一些不同之處。首先左良玉自帶十萬兵力進入的山西,别說太原本地,就算是加上附近幾個衛所,兵力也扛不住左良玉的多。左良玉屬于朝廷委派,手裏有聖旨,還有實打實的十萬大軍,因此驕橫跋扈得很,雖然他上頭有文官節制,但是卻完全叫不動他,就連洪承疇這個承宣布政使也拿他沒辦法。
左良玉所在的山西平亂大營總指揮則是陝西右參政鄭崇儉,這個鄭崇儉和洪承疇一樣,都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洪承疇和鄭崇儉有着這層關系,因此兩人關系尚好,有時遇到平亂中出現的難題,都能夠湊到一起來讨論問題,但是事情折到左良玉時,兩人卻都是束手無策。好在洪承疇手下還有個号稱“賀瘋子”的武将賀人龍,這個賀人龍是萬曆年間的武進士,陝西米脂縣人,一開始是以守備官隸屬于當時的延綏鎮巡撫洪承疇麾下,在洪承疇于陝西鎮壓叛亂的時候出力甚多,作戰悍勇,被人稱外号“賀瘋子”。
賀人龍手下有一支約一萬人左右的軍力,其中有五千精兵,在平定叛亂的戰鬥中也算得上屢立奇功,因此洪承疇與鄭崇儉經常是通過調動賀人龍的軍隊來充當“救火隊”,以阻擋亂軍在山西的行動。不過無論是洪承疇還是鄭崇儉,大家心裏都有底,實際上現在阻擋亂軍無法行動的并不是賀人龍,而是寒冷的冬天。亂軍沒有後勤供應,走到哪裏就要吃到哪裏,就地搜集補給供應軍隊,軍隊的規模越大就越臃腫,在冬天的季節,到處都找不到食物,因此他們隻能龜縮在能夠湊到糧食的地方等着過冬。如果不能調動左良玉的軍隊,依舊靠着賀人龍的軍隊來到處救火,可想而知的是今年春天一化凍,亂軍必将四起,到處打家劫舍,獲得了糧食之後就會真的如同水銀瀉地一樣迅速遍布整個山西。
洪承疇如何又不知道這左良玉心裏想的什麽?左良玉這家夥沒什麽文化,但是野心卻是很不小,當年在甯遠參加兵變的時候,主要原因雖然說是十三營官兵因爲朝廷拖欠糧饷,但是遼東通判張世榮這些文官歧視軍人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在遼東作戰的左良玉算得上是骁勇作戰,出力良多,可是一直都是出力不讨好,他也想要升官發财,對于在遼東時那些高官們一個個把酒言歡大把分銀子的生活他也非常的眼熱,但是由于自己級别太低參與不到,現在好不容易由于軍功升到了可以分銀子的地步,自然不會放過。之所以現在他擁兵自重,主要原因就是想要要挾鄭崇儉與洪承疇一起聯名給他請功,先升一級再出去作戰讨賊,而洪承疇他們對于這樣一個簡直是把手伸進了自己口袋的武官簡直是厭惡到了極點,甯可仰仗賀人龍的救火隊,也不讓左良玉獲得半點功績。
想到這裏,洪承疇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事實上整個山西戰場上還有一個他很擔心的事情,那就是福建南安鄭芝龍派來的那支客軍。他洪承疇就是福建南安人,與鄭芝龍是同鄉,鄭芝龍在福建風生水起的事情他早有知曉,這次山西亂局裏從各個地方都派來了各地的客軍,但是唯有那支來自福建的客軍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鄭家軍的士兵們别看個頭不高,也不算壯實,但是卻有着整齊劃一的訓練,别看他們隻有一千多人的兵力,卻能夠在正面野戰的情況下直面對抗王自用的數千軍隊,并且還守住了太平城。
不久前從太平附近以及襄陵發來了戰報,鄭家軍不僅在攻城戰中守住了太平縣城,并且還在戰鬥中擊斃了匪首張存孟,戰鬥中斃傷亂軍數千人之多,這樣的戰績簡直讓洪承疇不敢相信。這些鄭家軍使用的也不過是火铳,其中大部分甚至還是用的長槍,火铳這東西不稀奇,在賀人龍的軍隊中也有一營是裝備的火铳,但是不論什麽時候都沒有發揮過如此可怕的威力啊。洪承疇接到戰報的當時就想要把鄭家軍的人召回來并入到賀人龍的救火隊中去,可是此刻的太平城已經被王自用的軍隊層層包圍,在沒有軍隊接應的情況下鄭家軍根本就不可能撤出來,與其讓他們強行突圍在野戰中被王自用的人追殺,還不如讓他們留在太平城裏,至少他們還有堅固的城牆可以用來防禦,在王自用的三十六營沒有火炮的情況下,想要攻下太平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也知道,民以食爲天,而軍隊更是以糧草多少來定軍心的,太平城能不能守住,關鍵并不在于鄭家軍的火铳是否精銳,士兵是否骁勇,而是在于城内的糧食有多少。隻要還有足夠的糧食,這些人就能守住這座城牆直到老死,而沒有糧食的情況下,再堅固的城牆也是個笑話。
太平城裏有多少糧食他并不清楚,他隻知道去年的秋賦并沒有收上來多少,如果太平本地的官倉沒有什麽貪墨現象的話撐到今年年中應該是沒問題,但是不能算上逃入城内的難民數量,如果加上他們,也許就不好說了。
幾天前從内閣發了帖子過來,說還會有一支強軍過來增援,說是從安南衛抽調出來的一支精兵,隻是數量并不清楚,大約是兩千到五千人左右,不日即将開拔。洪承疇特地留意過日期,這張帖子還是十多天前從京師發出的,從京師發到這裏是十多天,要是發到安南,想到這裏,他不由得用手搓了搓有點發燙的面頰,發到安南,就算是一切正常,也起碼要一個月才能到,以武朝軍隊的動員速度,從接到出兵通知開始準備糧草進行軍備到可以出發,沒有三十天是肯定沒戲的,而三十天後,就已經開春了,即便是雪沒有化完,也剩不下多厚了。從安南到山西幾千裏,幾千人的軍隊開過來,少不得要到四月五月,到那時候亂軍早就遍地開花了。而且自古以來都有南不敵北的說法,無論是戰國兩漢或是唐宋,南軍與北軍之間的戰鬥力差别都是相當大的,大到幾乎完全無法抵抗,别說這支援兵算得上強軍,就算是安南一等一的強軍,在這裏大概也就是戰鬥力一般般,還隻有兩千到五千人左右的規模,想必戰力也不過爾爾了,況且到得這裏時間又長,根本就用不着太過指望了。
忽然間他似乎聽到外面發出了一種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奇怪聲音,但是細細去聽,卻又全然聽不清楚,他從炭盆邊有些艱難地擡起頭來左右轉動了下脖子,确定了方向,朝着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走到門邊推開房門,一陣冷風頓時就灌了進來,讓洪承疇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就在縮脖子的這一瞬間,那種奇怪的聲音借着風勢也迅速進入到了他耳中,那是一種類似于蜜蜂在空中飛舞的“嗡嗡”聲,但是聲音遠比蜜蜂能夠發出的聲音大上十倍還不止,難不成是一種大号的蜜蜂?他想了想,覺得不對,冬天裏萬物都是趨于沉睡的時候,别說蜜蜂,就是臭蟲都不怎麽喜歡出來轉悠,因此蜜蜂現在肯定是躲在蜂窩裏絕對不會往外面亂跑的,因此無論是多大的蜜蜂,這個時候絕對不可能出來的,那麽不是蜜蜂的情況下又是什麽東西在外面嗡嗡作響呢?
他走到天井中,擡頭望向空中,聲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很明顯這聲音的确是從天空中傳來的,洪承疇左右扭動腦袋試着找尋聲音傳來的方向,正在這時,一個黑影忽然從天井的上面掠過,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清楚地看到空中一個如同巨大的黑鷹一般的東西猛然掠了過去。
這個黑影有着四條長長的翅膀,在身體上方分爲了兩層,兩個爪子上居然還有輪子,不像普通的鷹一樣飛行的時候收在身後,而是在翅膀下向着下面伸長一動不動。鷹的尾巴也有兩個小翅膀,似乎翼尖還在不停地晃動着。
“妖物!”“怪鳥!”“快來人啊!”一時間他府上院子裏到處發出了驚呼,“嗖嗖”随着幾聲尖厲的嘯叫聲,空中幾支箭對着那隻怪鳥就飛了過去。不過明顯高度遠遠不及那個黑影所飛行的高度,隻是在黑影腹部下方就失去了向上飛行的力量,然後又掉下來,惹得下面的人一陣驚叫,好像還有人撞了樹,發出了積雪砸落地面的噗噗聲。
那個黑影明顯沒有受到地面的影響,在空中盤旋了幾圈,最後大概是選定了目标,朝着地面的方向俯沖了一下,然後擡起頭向着遠處飛了出去。但是在剛剛俯沖的位置卻出現了一把黃色的傘,傘下面綴着一個亮閃閃的金屬圓筒,在空中緩緩地掉落下來。
“快!快去把那個東西給我找來!”洪承疇扭頭看到身邊幾個親随也在好奇地看着這個金屬圓筒,連忙大聲吩咐道,“一定要給我拿到,我要看看那是個什麽東西。”
幾個親随連忙連連點頭,然後轉身朝着門外就沖了過去,不遠處的那個金屬圓筒依舊在黃傘下慢悠悠地掉落下來,就好像是等着他們去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