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擋門的棉被被掀開,一個士兵穿着件明顯尺寸不合身的大花襖走了進來,走進來後他又連忙把棉被放下來擋好了門,然後朝着徐偉與鄭芝虎行了個禮道,“大人,城外亂賊又一次派來了使者,這次他們帶着不少的銀兩,還朝着城牆上抛灑,說是一定要請我們代爲通傳。”
“哦?”徐偉有些遲緩地笑了笑,他現在臉上被熱烘烘的碳盆烤得有些發麻,甚至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了。徐偉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然後思索了片刻,消化了一下進來的士兵所說的話,這才說道,“看來你們也拿了不少的跑腿錢啊。”
那士兵頓時臉色一白,剛才城下的使者以及所帶的亂兵向着城樓上抛擲銀兩的時候他還真的拿了不少的銀兩,其中可還有好幾塊十兩的庫平銀。徐偉擺了擺手,“沒事,那是他們丢上來的,我不管。”士兵這才松了一口氣。
“蟒二爺!”徐偉朝着鄭芝虎輕聲喚了幾聲,不過鄭芝虎在碳盆前打着瞌睡,完全沒聽到。徐偉隻得走上前去在鄭芝虎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蟒二爺!先别睡了。”
鄭芝虎猛地一下跳将起來,就伸手去抽刀,被徐偉一手攔住,“别!”鄭芝虎被從夢中驚醒過來,此刻臉上也是被炭火烤得發燙,面色通紅,大口呼吸了好幾下這才喘過氣來,“叫我起來有何事?”
“城外王和尚又叫人來了,見見不?”徐偉說着朝屋外城門方向指了指道。鄭芝虎有些不耐煩地嗤了一聲,又坐回到碳盆前,用旁邊的鐵叉在碳盆裏挑了挑道,“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隻管打仗,出謀劃策的事情你說了算。”說着又把鐵叉丢到腳邊,雙手伸上去探了下試試溫度。
徐偉微微一笑,“蟒二爺您可别謙讓,這千多号鄭家軍裏您才是說了算的大頭領,現在這太平城裏更是您說了算的時候,您不發話,徐某人可不敢去招惹那幫亂賊,免得給人嚼舌根說我通匪。”
“合着我就不算通匪了?”鄭芝虎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想見就見下,不想見就亂箭趕出去好了,我反正不管。”
“好吧,見見也好,都好幾次了,也看看他們到底打算怎麽做。”說着徐偉轉身掀開了門口擋風的棉被。棉被被掀開,一陣寒風夾着一些從地上被吹起的雪直接沖進了房間,頓時把碳盆裏的火吹得一下子亮堂了不少,火星四濺,吓得鄭芝虎連忙幾下把飛出來的火星都踏滅了,大聲叫道,“出去記得關門,别把門敞着,快凍死了!”
徐偉裝作沒聽見,就朝着城門方向走去,傳訊的士兵連忙上前小心地掀開棉被,自己鑽出來然後小心地把門關上。
太平城的大道上滿是厚厚的積雪,一腳下去就是深深的腳印,現在正在打仗,寒冷的時候誰也不願意出門來,躲在火盆旁邊能夠減少熱量的散失,少吃點東西。自打上次攻城到現在已經有三四天了,城内的糧食又消耗了好大一截,如果再沒有給養送來的話,估計太平城裏這幾千人在春天到來之前就會開始遭餓了。這還得虧是那些被驅趕在前面送死的倒黴鬼們沒有進城,如果他們進城來,城内不安全不說,還要憑空多出上千張嘴來吃飯,饑餓隻會來的更早一些。
徐偉在幾個士兵的幫助下一步三滑地走上了城牆,倒不是城頭的士兵沒有打掃積雪,而是打掃完之後,天空中又落下了許多的積雪來遮蓋了樓梯。外加太平城内數千人大多點着火盆子,城内溫度要比城外高不少,城牆上打掃完後落下來的雪接觸到地面就會直接化水,然後再結成冰層,所以滑得很厲害。現在是沒有戰事時,因此上下城牆的士兵主要是要小心腳下,等到戰事來臨之際,自然就會有民夫或者士兵上前來鏟掉樓梯和坡道上的積雪與冰塊,從而達到快速通行的能力。
城下抖抖索索地站着十多個人,這些人和城頭上的人穿着事實上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别,他們身上的禦寒衣物基本上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這些衣服因爲不是自己的,因此大小各異,厚薄不一,往往身上套好幾件也不見得能保暖,但是此刻除了往身上玩命地套衣服之外,還真沒有辦法來保溫。城外的溫度比城内要低得多,雖然說可以伐木取暖,但是砍來的木頭都是濕的,點燃不容易不說,煙大溫度低,遠不如城内之前儲存的木炭好。他們最大的危機倒不是來自于寒冷,而是來自于缺糧。
之前的攻城雖然說死傷甚衆,但是卻也幫他們解決了一個難題,那就是幫他們消耗掉了衆多光吃不出力的嘴巴。攻城戰雖然完全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但是少了這幾千張吃飯的嘴,倒也能夠讓他們撐到春天到來了。雖然說王自用現在很着急,但是情形反而不如攻城前那般緊急了,他現在隻想好好地在這裏混日子過冬。
随着攻城失敗以來,他已經非常明白地知道了自己軍隊的戰鬥力和城牆上那支“鄭”字營官軍的差距已經到了天壤之别的地步,因此想要憑自己的這支軍隊攻下太平城,基本上不可能。想要攻下太平城,就不能隻從一個方向,必須要有超過兩萬人以上的兵力以三面圍攻方有可能湊效,那麽以來,就必須要等待王嘉胤的大軍前來增援。雖然說王嘉胤的軍隊到來後會要分享攻下太平城的戰利品,但是能夠吃下這支官軍,至少能夠得到不少的鳥铳,能夠讓他的軍隊戰鬥力提升一個等級,這是值得的。
不過王嘉胤前幾天給他回了消息,他的軍隊此刻已經占據了一座縣城,有吃有住,完全不想在這樣的鬼天氣裏在野外行軍趕到這裏來打仗。王自用用腳都想得到,王嘉胤的軍隊如果要來,肯定要等到春天化凍之後才會過來,因此他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在這裏窩着守着這支官軍,一直等到春天到來。
随着上次攻城損失了數千兵丁,他手頭此刻隻剩下了六千人左右,而且全部都是自己手下各個兄弟手中的“戰營”,就連張存孟死掉後,他手下的戰營也被其他各營所瓜分,誰也不敢輕易把自己的戰營輕而易舉地投入到戰鬥中去了。因此除了指望王嘉胤的戰兵之外,他也在等待王嘉胤帶來的炮灰,這些都是能夠給他減少戰兵傷亡的“好工具”。
想要在這裏過冬,現在,他必須面臨另外一個威脅,那就是太平城内的官軍了。賀一龍自從上次野戰中輸給鄭家軍後,就獅子大開口,把太平的鄭将軍吹得天花亂墜,号稱他們有萬人之衆。當時他隻是爲了推卸責任,但是現在卻成了騎虎難下。賀一龍不可能告訴王自用城内官軍不過千多人,不然就是謊報軍情,沒準要掉腦袋的。而王自用則聽信了城内官軍超過萬人的确信“情報”,認爲這太平城根本不可能被自己攻下,因此城内官軍的動向就成了王自用最頭疼的事情。
城内有萬人的官軍,對于王自用來說,就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大石頭,他現在手頭不過六千人,如果城内官軍沖出來,以官軍的武器裝備,他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但是他又不願意就這麽離開——王自用之前并沒有掌握什麽縣城,即便是掌握了的,也基本上被他殺光搶光燒光,連井都給抛了屍體進去,屬于鬼都不會有一個的地方了。貿然回去别說吃的,就算是柴火都不一定夠燒,還不如留在太平城外,好歹已經經營了一段時日,至少有地方可以遮風擋雪,地上甚至還能挖出一些黑色的脆石頭可以直接燒火取暖。
因此想要了解城内官軍的意圖和動向,就成了他最大的心事,之前他派出十多次使者前往聯絡官軍,但是城頭上的官軍不是亂槍亂箭打跑,就是直接不予理會,因此這次他決定讓派去的使者攜帶金銀。
這群使者到得城下,向着城頭大量抛灑金銀,好歹買了個好,城頭的官軍沒有朝他們開槍放箭,甚至于還答應通傳,這不沒多久那官軍的軍師就來到了城頭。
城下的積雪厚厚的,不少地方高一塊低一塊的,現在看不到,但是大家卻都清楚那些都是前幾日攻城時反正的炮灰,然後又在城下被鄭家軍所大量擊斃,除了極少數人趁亂逃向南方之外,基本上都被打死在城下,現在是冬天,屍體倒在地上沒有腐化,隻是一個個被凍成了木棍一般硬梆梆的,也沒有人會去收屍,被天上的雪所覆蓋,不少鄭家軍士兵都覺得這事情雖然找不到更好的辦法解決,但是太過于有失天和,因此對于之前言聽計從的徐偉此刻也都有些敷衍了。
“唉——”徐偉走上城牆,看到下面屍體堆積的“雪堆”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道,“人間不葬天來葬啊……”心頭也不由得抽動了幾下,再看向城下的亂兵使者,不由得态度也有了一些變化。“城下何人?”
“大人!”城下一個看起來明顯是個小軍頭的人早就已經凍得抖抖索索了,現在聽到城頭有人說話,連忙擡起頭朝城頭拱手行禮道,“某乃三十六營羅字營軍頭羅汝才,未敢請問樓上大人是?”
“某乃福建徐某,”徐偉有些不以爲意地拱手回了個禮問道,“不知羅軍頭此來何意?”
“福建?”羅汝才不由得一呆,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卻絕對沒有想到福建這個詞,他在參加作亂之前可是聽說過福建的。海上巨窛鄭芝龍歸順朝廷,建立了福建水師,實力強大,堪稱南海一霸,看來城頭這個“鄭”字旗肯定就是來自于鄭芝龍了,但是他又不敢确認,連忙問道,“不知鄭大人可在?”
徐偉有些無趣地笑了一下,“鄭大人軍機大事纏身日理萬機,哪有空來和你們說話,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說完了就走。”
羅汝才暗暗點了點頭,果然是個軍師級别的人物,說起話來滴水不漏,面前這個徐姓的男人已經肯定了鄭芝龍就在平安城,并且軍中事務纏身,那麽必然是因爲軍營之中人數衆多導緻的,那麽之前得到的情報說有萬人之衆也勢必是真的。想到這裏,他拱手道,“日前之戰,雙方多有誤會,還請将軍海涵,我等此來原本是意圖與官軍作戰,卻未曾料想與貴軍作戰,既然鄭家軍在此,是否可以借道于我等,讓我等東去?”
“有何誤會?”徐偉不由得差點笑出聲來,“我是官,你是賊,我官軍原本就應與賊交兵,滅天下賊,還我大武一個太平世道。”
羅汝才臉上一白,他原本想着面前這個人是個福建人,又是客軍,更是私軍,對于武朝沒有什麽歸屬感,便想着挑撥一道,誰知道人家大義凜然地一通批駁,讓他連還口的嘴都插不進去。城頭上的鄭家軍士兵們一個個大聲地吆喝起來,朝着徐偉連連喝彩,全然沒有了這幾天來對他的冷淡。
“就是有你等這般作亂天下的亂賊,這才把我大武朝弄得千瘡百孔,現如今更是裹挾亂民,還将衆多賊子摻雜與難民當中,意圖混入太平城内破壞。”說着徐偉朝着被積雪所掩蓋的屍堆大喝道,“這些難民原本甚至都不是難民,過着尚可的日子,卻被你等裹挾強迫前來攻城,在前面送死,看到我等意欲收納難民,又摻雜細作與其中。”說着徐偉擦了擦眼角那不存在的眼淚繼續哽聲說道,“見到我等不欲讓他們進城,便鼓噪起來,慫恿難民攻擊,我等這才不得不開火射擊,造成大量難民死傷,動手的雖然是我等,但作孽之人,卻是你們!還有什麽可說的?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