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現在天氣寒冷,下雪結冰導緻道路行進困難,可是如果真的要救援,武國的山西平亂大營是一定會派出軍隊來救援的。王自用也仔細考慮過,現在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武國軍隊認爲這支軍隊可以抵擋住他上萬軍隊的進攻,并且完全沒有威脅,因此聽之任之;第二種則是山西大營對于這支“官軍”并沒有什麽感情,完全是“别人家孩子”的看法,甚至于把他們派到太平來就是來送死的,這種事情他還沒有從武軍中逃出來之前已經是見得夠多的了,因此一看到這種情況,自然就可以百分百肯定現在太平城内的這些官軍一定就是這般待遇。把一支如此有戰鬥力并且忠誠的軍隊派在最前線,丢在敵人的重圍之中聽之任之,王自用覺得相當的匪夷所思,用他現有的軍隊去進攻太平城并不是攻不下,他隻是不願意承受重大的傷亡,并且即算是攻下了太平城,城内的守軍也必定損失慘重,這支強軍就這麽損失掉讓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若是能夠直接将這群官軍拉到自己陣營來該多好?
他一開始就想以豐厚報酬引誘這支軍隊的指揮官投靠自己,派了好幾次使者打着旗号去太平城下“招降”對方,但是人家壓根兒就沒打算跟他談判,使者隻要一靠近到三四百步的距離就會被城頭上的官軍射擊,禁止靠近,并且太平城内是絕對的堅壁清野,城外任何人都進不去,所以完全地堵死了談判通道。他手下幾個智囊建議以投降爲借口靠近詐開城門,但是人家也根本沒打算接納降軍,反正是城内的沒打算出來,城外的就别想進去。
鄭家軍的作法雖然看起來似乎不留後路,但是這事情其實徐偉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在武朝這麽多年,降而複反甚至于直接就是來詐開城門的事情層出不窮,對方如果跟己方提出要投降,十之七八都是詐降。更何況面前這支陝北殺出來的農民軍,幾年前就已經開始作亂,這幾年來若是有一點投降的心思,早就已經投降了,不可能輪到這時候突然想起要投降。再說了,之前與賀一龍的戰鬥雖然打得對手傷亡慘重,但是并沒有傷到他們的元氣,更别提現在城外已經聚集了上萬的敵人,若要使晚個一段時間等雙方交手過一次了對方說起要投降還有點可能,現在這上萬人的軍隊呼啦啦沖到城下忽然喊要投降,就算是三歲小孩也不會相信啊。基于這些理由,徐偉直接把雙方談判的大門給關閉了,管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投降,先打一場再說。
但是此刻鄭家軍的情形并沒有好到哪裏去,鄭家軍雖然在之前已經采購了大量的軍糧,可是現在大雪紛飛,積雪掩蓋了大道,糧食根本就送不進來,更别提現在城外還裏三層外三層地待着上萬的敵人,就算是送信的信使都跑不進來,更别提堆積如山的軍糧了。此刻太平城内的情形更加糟糕,由于之前得到了大量的亂軍正在南下,太平和襄陵周邊的老百姓都攜家帶口地湧入了太平城。作爲逃難的人群,攜帶的糧食極少,而錢财更是少得可憐。大量的逃難百姓湧入城内,讓城内擁擠不堪,吃不飽穿不暖的他們又不得不露宿于街頭巷尾,寒冷每天都要奪走好幾個百姓的性命。雖然城外的情況遠比城内的情況更糟糕,但是在沒辦法解決口糧問題之前徐偉也絲毫輕松不起來,以前他對于東方港的那幫髡人無時無刻都把采購糧食放在第一位的習慣不理解,可是到了現在,他算是徹底體會到了那幾個執委動不動挂在嘴邊“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的含義,有糧在手真的可以爲所欲爲啊!
太平還是在沒有被合圍之前就已經派出了好幾路求援的人員,分别朝着好幾個方向送去了求援信,徐偉可以肯定這些求援信一定是送到了需要送的地方,但是問題是這段時間以來并沒有任何前來援軍的迹象。太平城牆上好幾個方向都有他設置的觀察人員,負責監視這幾個方向的情形。如果是有援軍前來,那麽這個方向上的敵人是肯定有防禦動作的,但是這段時間以來,這些敵人除了外出搜索糧食和柴禾之外就沒有過什麽特别的動作,因此他能夠肯定山西大營是肯定沒有派出任何援軍前來的。那麽這事情其實到現在就已經很尴尬了,自己是前來平亂的客軍,對于這個地方可謂是人生地不熟,武朝一直以來都是号稱“客軍如虎”,因爲客軍作戰的地方不是本省,沒有守土有責的覺悟,在大多數時候搜刮起民脂民膏來效率遠比對付敵人還要更加專業,武朝各地對于客軍都是沒有好臉色的,現在能夠進入太平城裏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說起來鄭家軍在太平城裏的待遇算是很不錯的了,城内的百姓感激他們在城外擊敗了亂軍,特地将城中校場以及多處空地交給他們進行駐紮,同時允許他們拆除城内無人居住的房屋作爲建材臨時搭建房屋。但是這些地方雖然大,可是建材還是遠遠不足,如果想要建立起足夠所有人居住的房屋而言是不可能的。現在他們得到了太平城内一些泥瓦匠的建議,開始建設“地窩子”,所謂地窩子,是一種半埋入地面的建築。首先從地面上向下挖深大約兩尺到三尺的深度,将地面平整,然後沿着坑的四周向上搭建牆壁。這些牆壁使用的建材主要都是開挖時挖出來的泥土,因此對于建材的需求并不大。這些牆壁的高度也不高,大約也就是三尺左右的高度,保證一個人站在地窩子的底部不可能撞到頭就足夠了。然後在牆壁上搭建屋頂,這些地窩子的屋頂可謂是千奇百怪,但是主要的共同要求都是同樣的,就是要擋風,不能讓裏面的熱量快速的散發出去,保持屋内的溫暖。
地窩子的建設時間不長,唯一的缺點就是現在的地面因爲天氣問題被凍得很硬,因而開挖的時候破費了一番周折,後來隻能先在需要開挖的地面先燒火,将地面軟化之後再進行開挖。好在太平之戰前鄭家軍從四處搜集了不少的糧食,因此可以用糧食雇傭當地人做工幫助建設,極大地增加了工作效率。并且由于建設的地窩子數量大,動員的城内居民也相當多,因此工人們也逐漸熟手,地窩子也不再如同之前那樣隻是建立僅能容納兩到三人的,而是建成了大量的能夠容納二十人左右的長條形地窩子。
地窩子裏是直接采用燒煤進行取暖,山西别的東西不多,煤倒是不少,有的地方在開挖地窩子的時候都挖出了不少的煤,在城内随處可見各種各樣被挖出來丢在一旁的煤——相比起厚實炙手可熱的煤而言,太平百姓更喜歡木柴,煤這東西燃燒起來煙塵大,味道重,而且很容易一家莫名其妙就死掉,所以大家都對煤沒有什麽好印象。但是作爲客軍的鄭家軍官兵們卻沒有什麽選擇,太平城已經被封閉起來了,圍城的敵軍少說也有萬人以上,他們在城外倒是每天能夠砍柴燒火取暖,可是城内的人就沒有辦法砍柴了,因此也隻能選擇之前一點兒也不願意用的煤來取暖了。當然,在地窩子裏直接不做防護地燒煤肯定是要煤氣中毒的,地窩子沒有窗戶,通風條件基本爲零,把門一關上,裏面基本上就是一片漆黑,完全不透氣,因此必須要保證煙囪煙道暢通。地窩子裏住着的鄭家軍官兵們沒有現成的暖爐,隻好用挖出來的泥土摻水手工打造,直接在牆壁内建了一個個的暖爐,并且還在牆壁上直接掏個洞,用泥土搭出煙囪,保證用火安全。
徐偉扭頭看了看城内的情形,一片片的地窩子間時不時有人走出來從煤堆裏選走幾塊好拿的煤,然後又走回地窩子裏關上門,地窩子之間的煙囪位置都向外冒着黑煙,經過的人無不掩鼻咳嗽。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帶着寒冷的氣息一齊被吸入肺中,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呼出好幾口白色的熱氣來。
“奇怪,這幾年來冬天裏似乎是越來越冷了。”旁邊有人說道,徐偉不用扭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鄭芝虎。這位鄭家軍的主将自從進入太平城内就一直躍躍欲試地想要出城和敵人拼殺一場,此刻的鄭芝虎身上裹了兩層棉襖,外面套着一套戰甲,由于棉襖脹鼓鼓的,因此将他整個人撐得圓了許多,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直接變成了胖子。
不過真正的鄭芝虎倒是一點兒也沒有變胖,相反他還瘦了不少。原本按理說他這個主将在軍中是應該有特權的,别的不說,軍中的夥夫一開始時不時還會做點肉食,但是他一概拒絕了自己這種開小竈的行爲,他堅持要和身邊的士兵們同甘共苦,吃同樣的飯菜,就連開挖地窩子的時候都是他帶着士兵們一起幹活的。就連一開始他特地帶來的皮裘現在也不穿,爲的就是要體現出自己和同樣來自福建的鄭家軍兄弟們一樣同甘共苦的态度。但是這習慣了南方閩菜系的他來到了北方,天天啃饅頭吃大餅的,吃得讓他很不習慣,這段時間來還真瘦了不少。
“是啊,這幾年冬天是冷了很多,聽說明州今年都下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徐偉點了點頭說道,望着眼前連綿的敵軍帳篷歎了口氣說道,“眼下我們已經被包圍了,蟒二爺覺得是應當如何應對呢?”
“你是軍師,你說了算,”鄭芝虎拉緊了領口聳了聳肩道,“反正你怎麽說我就怎麽打,你是帶過兵的,我隻會出死力氣。”
“哪裏?”徐偉連忙說道,“二爺您這才是領兵的态勢,您沖到哪裏,士兵們就跟着您沖到哪裏,但是您也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危啊!咱們現在已經是身處異鄉了,這麽多兄弟都仰仗着您呢,戰場上刀槍不長眼,若要有個半點閃失,可教我們這些弟兄們如何是好啊?”
“合着你的意思,”鄭芝虎有點不樂意聽了,“那我在戰場上還要縮着脖子不出頭?我這個帶兵的不出頭,那還叫下面的弟兄們前面赴死啊?我打仗從來就是帶兵沖鋒在前的,現在若要是躲到後面去了,我走出去還要不要跟人打招呼了?丢不起這人!”
“不是那意思,您可别聽岔了。”徐偉連忙辯解道,“這不是叫您當縮頭烏龜來着,在下的意思是讓您打仗的時候多注意下自己的安危,若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的,咱們這些弟兄可就群龍無首了,原本能打赢的仗也會打亂的……”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鄭芝虎一聽到這種話題就覺得頭暈,連忙伸手打斷了他的話,“不跟你們這些個讀書人扯,扯不赢你們,我當心就是了。”
正說話間,忽然聽得遠處亂軍大營裏一聲響炮,隻見遠處連綿的帳篷之中絡繹不絕往外鑽出了很多人來,随着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就在城牆的外面形成了一道人牆,接着遠處的大營裏開始豎起一面面的旗幟,上面有着各種各樣的名号。舉着旗幟的士兵在陣前排列着,歸屬這些陣營的士兵們則迅速向着這些旗幟靠攏。
盡管距離很遠,但是鄭芝虎和徐偉還是很清楚地看得到他們手中都是拿着武器,看到這班情形,誰都知道亂軍這是準備發起一場進攻了,徐偉也顧不得鄭芝虎就在自己面前,大聲沖着城牆下躲風的鄭家軍士兵大聲喊道,“快招呼各營帶武器登城!亂軍要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