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兩旁或蹲或坐着一些身影,天上掉下來的雪花已經把他們的身形完全給遮蓋住了,在路邊就好像坐着蹲着一座座的冰雕一般,這些人都是走在前面的炮灰,他們在行走途中不堪勞累和寒冷,腹中饑餓導緻無法繼續前進,又餓又困覺得想要在路邊蹲坐一下,這一坐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兵士們走過去将倒在路上的屍體擡起來丢到路邊,防止炮灰被屍體絆倒在地就再也起不來,而路邊坐着的屍體他們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無聊的甚至會一腳把這些凍硬了的屍體直接踢翻取樂。那些在路上行走的炮灰們此刻對于這些缺德的兵士也全然沒有任何感覺,他們隻是在心裏告誡自己,千萬不要睡覺,不要坐下,坐下了就死了。
“快走!快走!”“前面就要到了!”“看到前面的炊煙了嗎?在給你們做吃的!快走!”兵士們揮舞着木棍和竹條朝着幾乎遠在天邊的幾道炊煙鼓舞着身邊的炮灰們,他們已經很少再用這些木棍和竹條毆打人群了,因爲現在天氣非常寒冷,這些人已經被凍得全身麻木了,棍棒抽打到身上他們已經感覺不到多大的疼痛了,所以沒什麽效果,相反用食物來吸引他們效果更好。炮灰們一個個明顯受到了鼓舞,加快步伐朝着遠處走了過去,盡管空氣中一點兒也沒有食物的香味,更沒有燃燒篝火的味道,能夠給他們帶來的唯一感覺就是刺骨的寒冷。
“大人,看來那群亂賊又來了援軍了。”一個士兵手指着遠處正在朝着城外村莊開進的亂軍大隊人馬朝着徐偉說道。
徐偉點了點頭,他們進駐這太平城已經好幾天了,這幾天的時間裏他們才真正享受到了官軍能夠享受到的待遇——有熱食有熱水,能住在房子裏,不用在冰天雪地裏住帳篷。而且現在太平城的城防工作也已經被鄭家軍所接管了,而太平縣令此刻早就躲在縣衙裏不出來了。
事實上那位縣令此刻心裏剩下的隻有慶幸,如果這群鄭家軍不留在太平城而是向着太原前進,那麽現在留在這裏面對這源源不斷開來的亂軍主力的就是自己這太平的縣衙衙役與城内居民了。但是現在他們有了這支上千官軍的幫助,雖然說不一定能百分百守住城池,但是至少勝算多了一大半。唯一的缺憾就是,來的的一千多官軍并不接受他的指揮,隻接受其中的那個黑大漢與另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指揮,但是這些官軍們自從進城之後就占據城内的主要交通要道,指揮民夫和鄉勇協助防守,抓捕潛入城内的探子,昨天更是把一桶桶的井水從城牆上倒下去,井水在城牆上迅速被冰凍了起來,将城牆加厚了好幾分,而且還讓城下無法對城頭進行攀爬,增加了城牆的安全。
徐偉沒有千裏鏡,但是卻也能清楚地看到遠處的亂軍正在從北面向南開進,在遠處的村寨廢墟裏安營紮寨,大量的人員在廢墟裏活動着,有的在附近的樹林裏砍伐樹木,有的在燃燒篝火,更多的人隻是遊走在篝火旁邊取暖,等待着等下可能出來的食物。
“快點啊!饅頭快好了嗎?”“餓死了!趕緊的!”“大帥在等着呢!那幾隻雞呢?還有蛋!你們可别貪墨,抓着可是要殺頭的!”幾個親兵在廚師旁吵吵嚷嚷的,着急地想要早點吃上東西。這些廚師運氣算是好的,自從被抓到這裏來之後,都是負責做飯,在這整支上萬人的大軍中,他們是最靠近食物的人,而且在現在如此寒冷的時節,他們卻能夠呆在高溫的火爐旁邊,也絲毫感覺不到寒冷。最好的是這些食物做好之後,他們可以堂而皇之地以“試味道”爲名義吃上幾口。
爲了能夠讨好這些廚師,大帥的親兵們對這些廚師也是頗爲照顧,尤其是每到一地,都會給他們找上一塊好地方,搭好簡易廚房,隻有廚師心情好,做的飯菜才會可口,飯菜可口大帥吃了才會開心,大帥開心了自然會給他們多多賞賜。現在他們所在的太平城西村,之前撤退的官軍和鄉勇們熟悉堅壁清野的含義,因此将附近的村莊能拆的拆毀,不能拆毀的就燒毀,所有口糧全部都帶走進了城。現在廚房所在的房子都是在僅有的幾間沒有燒塌的房子中選出來的,就位于距離王自用所在的指揮部附近不到三間房的距離,此刻這些房屋的房頂都已經經過了臨時的修補,雖然屋内到處都是被大火焚燒後留下的一片狼藉,但是卻已經不再有漏風的情況,尤其是指揮部裏火炕被士兵們燒得熱騰騰的,在屋内的将領們一個個都脫掉了外面的皮裘披風,穿着一身棉衣站在那裏。
“此處即是太平了,賀一龍,過來!”王自用坐在火炕上,桌上擺着一盤芝麻燒餅,還有一大杯熱氣騰騰的茶水,他順手拿起一塊燒餅,在嘴邊咬了一口,然後對着正在走上前來的賀一龍說道,“跟我們再說一說之前的官軍是如何打你的?”
“是!”賀一龍連忙拱手行禮,然後開始講述自己在戰鬥中遭遇到的這支奇怪的官軍,“這支官軍與我等經常遭遇的官軍不同,他們有着衆多火器,并且火器威力很大,被打中後基本上非死即重傷,我營中六十五名從前線逃回去的士兵中沒有一個活下來的,不是流血過多死掉的就是傷口化膿高燒而死。他們定然是将彈丸在毒藥中浸泡後造成的如此效果,真是心黑啊!”
“好狠心!”“怪不得能打敗我軍!竟然在武器上喂毒!”“那我等又該如何打呢?”軍官們一個個義憤填膺,但是也都是憂心忡忡,對于他們這些亂軍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手下能戰之士,越多就越有發言權,王自用手下三十六營中有好幾營因爲之前的戰鬥太過于激烈,損失慘重,被同僚們趁機吞并了,被吞并的将領雖然惱怒,但是卻因爲手下已經沒有人而無能爲力。眼下賀一龍手下原本在戰前有數千人的規模,在和那群官軍交戰之後就隻逃回來兩千人不到,元氣大傷,雖然依舊還有一定的人數保證不至于被其他人吞掉,但是卻也沒有能力去吞并别人了。現在說起要和那支官軍作戰,在場的軍官們不由得都要在心頭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了,現在三十六營都在往這裏趕,并且聽說王嘉胤的主力也接到了消息正在向這裏趕,應該是要把這夥官軍全殲在這裏,那麽這裏必然就是一場決戰。
既然是決戰,自己這三十六營的人就勢必會成爲第一波往上沖的炮灰,在他們剛到還沒有開始紮營的時候就已經到城下去偵查了一番。太平城頭大量的官軍嚴陣以待,而且還将第一批試圖去搶攻一番的騎射手亂槍擊斃了十多人,可想而知一旦真的開始交戰,他們的傷亡一定會非常嚴重。
現如今城頭的官軍又用水在城頭亂澆,從城頭到地面已經被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蓋,尤其是在城頭,甚至還形成了一個個反過來的鼓泡,地面的人想要從城下攀牆而上是不可能的,搭雲梯更是無處可以搭穩,對方一推就會滑倒。至于這層冰蓋,簡直是厚得沒辦法破壞,就算是用紅夷大炮去轟擊,怕是也隻能留下一個小坑,但是人家官軍隻要再澆一次水就又恢複成冰蓋了,打得還沒有人家修得快。
想要破解這個冰的問題,隻有兩個解決辦法,第一就是用大火在城下焚燒,用炙熱的熱浪把冰蓋融化掉,這個想法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且不說城頭的官軍不可能讓他們浩浩蕩蕩地搬着上百石的幹柴跑過去燒,就算是讓他們去燒,人家在城頭幾桶水澆下來立刻就把火給澆滅了,這個當然不可能實現;第二個辦法是最簡單但是同時又最困難的了,那就是等到開春雪融的時候。現在已經是二月初了,按理說三月份就會開始化雪融冰,隻要等到那個時候,這層城牆上的冰蓋就會自動融化,完全用不着人力去攻擊。但是三十六營又不得不面對另外一個尴尬的問題,他們有沒有足夠的糧食給養來讓這一萬多人的軍隊在這裏等到三月中旬雪融?
要說起來他們還是有個幾千石糧食作爲軍糧的,但是對于手下那些不是親軍的炮灰而言,不能讓他們吃飽了,必須讓他們有鬥志,有對戰鬥的“渴望和追求”,因此即便糧食并不是特别缺乏,但是在施舍給那群炮灰的時候,王自用的手下們是非常摳門的,往往六七百人也就是發個三四百不到的饅頭。每天在營中都要餓死凍死一兩百人,更别提這次從襄陵到太平的行軍了,保守估計路上至少死了一兩千炮灰。
“大帥!饅頭好了!”随着門口挂着擋風的棉被被掀開,幾個擡着大蒸籠的親兵走了進來,将一個大号蒸籠放在了火炕旁歪歪扭扭的桌台上。在場的将領們連斜眼看一下的興趣都沒有,他們其實每天都有更好的東西可以吃,王自用用來招待他們的饅頭他們沒什麽興趣。“來吧!都來吃一點吧!這裏有上好的芝麻醬!”說着王自用讓親兵拿出了收藏的芝麻醬。香味四溢,讓這些将領們總算來了點食欲,一個個從蒸籠裏拿出饅頭,蘸了些芝麻醬就吃了起來。
“這場仗我們必須要打!”王自用看大家都在吃,自己拿起一個熱乎乎的燒餅又吃了起來,邊吃邊說道,“我們必須要把這支官軍消滅在這裏,無論傷亡有多大,都必須要打,還必須要打赢。”
“這是爲何?”“是啊大帥,這樣一支一千多人的官軍,圍着都不必要,何必一定要消滅他們?”“寒冷讓我們現在已經傷亡很大了,若是打上這一場,我們的損失至少是要上六千人,三十六營到了最後怕是剩不下幾個營了。”将領們一邊吃一邊說道,明顯對于王自用堅持要消滅掉這股官軍很有意見。
“很簡單,這支官軍不是普通官軍,”王自用擦了擦嘴角粘着的芝麻說道,“我們與官軍作戰這麽多次,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戰法的官軍,很明顯這支官軍要不是其他地方調來的私軍,要不就是京城來的禦林軍,他們雖然能打,但是明顯在山西大營裏沒有什麽勢力,我們包圍他們這麽長時間了,他們都沒有援軍來增援,說明山西大營不打算救他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很喜歡他們的鳥铳,打得快又打得準,若是我們能夠吃下吃透這批鳥铳,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肯定能夠有優勢,這等優勢,不是六七千人能夠随便換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