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一愣,“髡人使用的短火器?魏伴伴又從哪裏得來的?”
魏忠賢有些尴尬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不說則以,一說出來,倒把朱由校給聽得直發呆,如果說中國人的飛鳥給他帶來了沖擊,但是這沖擊遠遠比不得現在他所聽到的這些事情來得大——髡人已經可以生産并大量使用木牛流馬了!
從魏忠賢的話中他可以聽出,中國人正在大量地使用一種可以搭載四到五個人的木制車輛代步,而且聽說還有一種可以裝載數十石重量的貨運車輛,這種車輛不僅行駛時不像“木牛流馬”那樣需要人力輸出,隻需要在貨車底下燒一把火就能持續不斷地向前開出幾十裏來。這些中國人的産品嚴重地沖擊了朱由校的認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群自稱中國人的髡人不僅全面地恢複了古代的全部木工技藝,從木牛流馬到魯班飛鳥,并且還掌握了充足的鐵器方面的冶煉和制造工藝,現在傳聞中的那些髡人鳥铳,現在更是手中拿到的這種短火铳。
這個短火铳入手并不重,和邁德諾人進獻的那些短火铳來比,這個簡直是沒有重量的。雖然後面有個看起來好像是火繩點火簧的東西,但是手铳尾部也沒有一根長長的火繩,明顯不是通過火繩來進行點火的。
他是個木工的好手,動手能力對于這些金屬結構的轉輪手槍自然沒有什麽太大的障礙,他很快就撥弄到了裝填杆,向前拉了幾下,便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咔哒聲,将其抽到了旋出杆位。接着在手槍中間的彈巢向着左邊掉了出來,朱由校當然不知道轉輪手槍有這麽一出,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接,但是轉眼便發現這東西被那根旋出杆撐在一旁保證不會掉出。
彈巢有六個孔,每個孔裏都有一個奇怪的東西,這些東西都呈圓柱狀,面向自己的尾部有着一個圓圓的小黃銅片,黃銅片的中間都有着一個大小完全一緻的小凹痕。他伸手用指甲挑了挑圓柱體的尾部,居然整個圓柱體都是黃銅制成的,而且也絲毫看不到鑄造圓柱狀常見的合模線。他覺得這應該是實心的,向外用指甲再次挑了挑,這才發現在黃銅外殼的底下很近的距離裏竟然有一個圓槽,這個圓槽跟整個圓柱體的尾部完全平行,非常完美,就好像上天制成的一般完全沒有瑕疵,雖然說他心底裏有些不服氣,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絕對做不出這個東西。
他小心地把這個圓柱體拿出來,這才發現圓柱體裏面竟然是中空的,“中空的?這又如何可能?”他不由得失聲叫出來,将遠處等候的幾個太監宮女吓得跑了出來,遠遠的看着皇帝,不知道是不是該過來。朱由校朝他們揮了揮手,意思讓他們不要過來,接着将這個圓筒拿出來細細打量了起來。
這個圓筒非常小,自己的手指頭是絕對塞不進去的,他仔細把圓筒查看了一遍,真的沒有任何合模線,上面也沒有任何打造時留下的痕迹,可見制造這個東西的人技藝非常精湛。向圓筒裏面有煙熏火燎過的痕迹,顔色相當深,湊到鼻尖嗅了嗅,似乎還有股硝煙的味道,湊到眼前細細打量一番,在圓筒的底部有個非常完美的圓孔,而圓筒底部的亮黃色黃銅片則是直接鑲嵌在圓孔中的。朱由校用指甲挑了挑,明顯挑不動,但是這兩種雖然看起來都是黃銅制品,但是從色澤上看材質肯定有區别,這樣兩種材質不同的金屬能夠如此完美地結合起來,這對于他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他作爲大武天子,宮中有着各種各樣的絕世珍寶,他擁有的東西在世間就算不是舉世無雙,那也是數一數二的,但是那麽多寶物中卻沒有任何一件能夠将兩種材質的金屬接合得如此完美無缺,而他面前,卻有六個如此這般的圓筒,關鍵他現在還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幹什麽的。
因爲剛才用指甲挑出那枚小圓筒沒花什麽力氣,因此他試着向後倒了倒,果然其他五個小圓筒也跟着一起掉了出來,其中一枚還掉落在鋪路的石頭地上發出了清脆而好聽的叮咚聲。朱由校連忙蹲下撿起來拿在手裏打量,剛才掉落的圓筒上并沒有留下傷痕。
魏忠賢在一旁不由得有些愣住了,無論是他還是之前拿着這支短手铳的秦舞揚,都曾經細細研究過,但是誰都沒能打開這個東西,最多是把那個圓滾滾的彈巢撥得滴溜溜直轉,雖然能從手槍擊錘迷迷糊糊看到裏面的情況,卻完全沒能知道裏面到底是什麽。可是朱由校拿到手裏才這麽一小會,就已經靈巧地打開了,并且還将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魏忠賢連忙在一旁解說道,“聽奴婢手下的番子們說,這種手铳能夠連發六響,每響都能射出緻命彈丸,取人性命于百丈之外。”
“六響?”朱由校一邊嘟哝着一邊檢視着手中的圓筒,“這應當就是手铳中的子藥,等等,爲何這枚子藥全然不同?”說着就把其中一個圓筒擇了出來。
這枚不和其他幾枚一樣隻剩下彈殼,而是一枚完整的子彈,雖然說彈殼尾部的底火被成功地擊中,但是不知道爲何沒有發火。當時戰鬥情況緊急,使用這支手槍的士兵并沒有發現裏面竟然有一枚臭子,接着又在而後的戰鬥中遺失了這支手槍,因而這才落到了朱由校的手裏。
朱由校明顯對這枚子彈充滿了興趣,順手就把其他幾枚彈殼塞回到了彈巢裏并且推回手槍裏。他将子彈在手裏掂了掂,這枚子彈并不是舊世界原裝的九毫米派拉貝姆彈,而是一枚複裝彈,子彈的彈頭是用鉛直接批量鑄造的,是明顯的鉛灰色,上面還有在彈巢裏摩擦而留下的痕迹,用手在上面用力摸了摸,指頭上也留下了鉛灰色。他輕輕晃了晃子彈,明顯能夠感覺到裏面有沙粒一般的東西在發出微響,于是湊到耳邊微微用力地搖了搖,果然裏面發出了清脆的沙沙響聲。
“來人啊!”朱由校對這枚子彈裏有什麽東西充滿了興趣,但是還是不會傻到凡事親力親爲,都說這短手铳能百丈之外取人性命,那麽取人性命的肯定不是那個看起來精巧的手铳,而是這枚看不明白怎麽制成的子藥了。既然知道了這東西就是要命的玩意,他當然不會傻兮兮的親自打開,就算是他想,面前的魏忠賢也不會肯,他貴爲大武皇帝,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誰又付得起這則?
幾個小太監和宮女連忙從遠處跑了過來,到得近前向皇帝跪下行禮。朱由校拿着子彈走到最近的一個太監,讓他站起來,将子彈放到他手裏,“給朕打開這個東西。”
這太監也是個實誠人,連忙就用手去拔彈頭,這動作把魏忠賢吓得蹦了起來,連忙攔在朱由校身前大聲呵斥道,“退後!你這東西不知死活!給我到假山後面去打開!”
這麽一來,在場的人都知道這玩意兒有危險了,跪着的太監和宮女雖然不敢跑開,但是卻也是抖抖索索的樣子,而拿着子彈的那個太監面無血色腿腳發抖,站都站不穩了。朱由校連忙和顔悅色說道,“無礙,站遠點即是,打開吧。”
那太監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捧着這枚子彈躲到了遠處,用力地拔了好幾下,也沒能把彈頭拔出來,然後又用牙咬,最後咬得牙齒都有些變色了,依舊沒能把彈頭拔出來,他不由得一陣着急,要知道皇帝安排的事情做不好,那這個太監也就不要當了,自己混到這個崗位也是花錢一路買通上來的,如果因爲打不開這麽一個小玩意就全白瞎了,那豈不是太可惜?想着想着臉色不由得從之前的慘白又變成了着急的滿面通紅。此時他也顧不得好看不好看了,狠狠地咬着彈頭,玩了命地往外拔,在僵持了幾分鍾後,忽然随着砰的一聲,那太監應聲倒地,摔倒在旁邊的草地上,在地上痛苦地亂滾,似乎還有一些血流了出來。
這個動作把朱由校吓了一跳,他一開始以爲是這枚子藥意外擊發,但是旋即又确定不是,因爲那個小太監把子藥打開的時候并沒有看到火焰和煙塵,明顯不是發射藥被點燃導緻的。而且如此近的距離内,這子藥若是爆發,至少也應該是能把這小太監的腦袋打得爆開才對,但是從現在的情形來看,似乎并沒有打死他。朱由校不是沒有見過火器發射的,他也檢閱過好幾次禦林軍,禦林軍中有三成以上的士兵都裝備有火器,發射起來聲音小的“噼噼啪啪”作響,聲音大的“轟隆隆”震天響,這小太監倒地的動作雖然看起來吓人,但是聲音卻是很小,所以朱由校斷定這肯定不是子藥爆發。
“哎呦哎呦……”随着一陣痛呼,那小太監爬了起來,嘴角全都是鮮血,旁邊的人吓壞了,紛紛趕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個小太監的臉上被塗了一層銀灰色的粉末,草地上和雪上也撒了了不少,非常醒目。朱由校用指頭點起一些嗅了嗅,果然是一股火藥味道。
那小太監咳了好幾口,吐出來兩顆小東西,其中一顆是他的槽牙,看來剛才把這顆彈頭從彈殼上拔出來可花了不少功夫,竟然連牙齒都給拔斷了;另一顆掉出來的是沾了不少鮮血的彈頭,這枚彈頭果然全是由鉛制成的,彈頭都已經被咬得變了形。朱由校讓人把彈頭洗了洗,洗去了上面的血迹,然後拿在手裏,正打算走開,卻發現那個小太監正愁眉苦臉地拿着自己的斷牙在哪裏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
朱由校心中湧起一絲同情,歎了口氣說道,“去大夫那裏看看吧,另外批十兩銀子做診費,允許出宮一個月,先下去吧。”那小太監立馬就喜笑顔開了,前面的幾句話并不算什麽,看大夫就算皇帝不吩咐也會去看的,而十兩銀子更不值太大的價值,這允許出宮就不一樣了。無論是哪國的太監都不允許随便出宮的,他們一般都是直接被關在這深宮之中,平時發的饷錢也隻能存在手裏,什麽用都派不上。但是能夠出宮就不一樣了,可以采買一些平時宮中缺得厲害的物資,更好的是有很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太監宮女會找到自己,花錢托請自己出宮辦事,例如給家裏彙錢,送信之類的事情,都是能夠賺一筆的,一個月的出宮許可簡直就是皇帝給了他一個月撈錢的機會。作爲太監主管的魏忠賢和作爲這紫禁城主人的朱由校當然都知道這些貓膩,不過此刻這也是不花多少本錢就能賣個人情的好機會,當然順口就允了。那小太監連忙轉身就跑掉了,對他來說這顆牙齒算不得什麽大事,無非是痛了一下流了點血罷了,更大的罪和更多的血他都經曆過,現在皇上給了自己這麽大的好處,當然趕緊拿了就跑。
朱由校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枚彈頭,和他想象的依舊不一樣。即便是已經被咬得有點變形,這枚彈頭依舊是由比較正規的半球和圓柱體組成的,彈頭的外形都是比較光滑的,應該是一次性鑄造出來的,彈殼箍住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記。冬季銅和鉛的收縮比是不同的,鉛的密度比較大,因而收縮得比較小,銅的密度比較小,收縮得就比較大,此刻遭遇了北方冬季的寒冷,收縮得很厲害的彈殼箍死了彈頭的底部,因而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才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