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羅從來沒有進行過雙邊談判,對他而言,他更多的是接觸商業談判,而且他所面對的對象往往都是不怎麽有契約精神的,所以往常的談判能談成什麽樣子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如果自己吃了虧,那就在下一次生意中黑回來即可,如果對方吃了虧,也許就會在下一場生意中黑回去,對于他們而言相當習以爲常。
不過面前的中國人卻給了他極不一樣的感覺,中國人雖然說也是在以商業談判爲主要中心在進行談判,但是明顯在雙方談判中規定了談判雙方的義務和責任,并且從頭到尾都不斷地闡述如果雙方違反了這份協議,會要遭受到什麽樣的貿易制裁或者軍事打擊。雖然說外交使節團裏的邁德諾人大多數都覺得這是中國人在虛張聲勢,但是中國人派來協助他們制定談判大綱的斯頓卻一再聲明中國人看起來似乎狂妄的語氣并非空穴來風。斯頓不止一次地跟自己的同胞們聲明,中國人的技術已經遠遠超過了邁德諾人和亞甯人所掌握的技術,他們在軍事和工業上的成就可以用不可思議和匪夷所思來形容,他不厭其煩地跟同胞們解釋中國人的飛機、飛艇、機動戰艦的可怕,更是面帶驚恐地跟外交使節們繪聲繪色地講述着中國人設立的工廠用極其簡單而重複的工作快速生産着大批的産品,不僅做工比亞甯人或者邁德諾人自己生産出來的同類産品要好很多,速度簡直是亞甯人的十倍到二十倍。
斯頓和邁羅是老熟人,他和邁羅的父親更是世交,隻要是邁羅對他提出的有關科技情報上的問題他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以斯頓的高級軍官軍銜,他能夠輕而易舉地接觸到許多在中國算得上絕密的情報,并且通過邁羅源源不斷地被邁德諾情報機構拿到。現在斯頓又有了執委會的授權,允許他住在招待所裏協助制定談判大綱,這便更加讓斯頓有恃無恐,将他所了解的元老院情報源源不斷地跟使團中的情報人員進行彙報。
此刻的邁德諾情報機構因爲已經确定中國人擁有了傳訊術的秘訣,因此現在邁德諾人派駐在東方港的間諜早已停止使用傳訊術或者傳訊術卷軸來發送情報,他們如今隻選用最原始的辦法——信件。使團裏的情報人員會把情報記錄在一張張的白紙上,然後将這些白紙包在面包或者餅幹裏,堂而皇之地交給前來碼頭運送食材的邁德諾船隻,讓他們帶回文山港再通過快速帆船送回去。中國人也對他們的食材進行過搜索,對離開的邁德諾船隻和人員進行搜查,但是始終都沒有抓到現行,便也隻能放行。
“邁德諾需要向東方港賠償對中國艦隊偷襲造成的重大損失,根據中國财政部門的審核,這場戰鬥對我國造成的損失高達一萬一千元,”辜晴倩将其中一頁紙展示給對面的邁羅看,“因爲你們向我們發動偷襲,故此造成損失,因此你們必須要向我們進行賠償。”
“這也太高了!”邁羅抗議道,“我們在戰鬥中的損失大過你們五倍,誰來賠償我們?更何況了,我們損失的都是主力艦,你們僅僅是一艘驅逐艦,哪裏有這麽大的損失,一艘驅逐艦的造價也不過七十五皮亞斯特,我們就算是擊沉了你們一艘船,你們也不過就是損失了七千五百元而已,爲什麽會算出一萬一千元來?”
“這個你們真還好意思說!”旁邊的洪傑差點沒跳起來,愣生生給辜晴倩按了下去,“坐着說!”“好的,”洪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轉過來看着邁德諾人的時候臉色就完全不同了,“你們的損失是咎由自取!趁夜偷襲我們的艦隊,如果不是我們的人厲害,恐怕早就給你們打沉了。現在我們打赢了你們反而還要我們賠錢給你們?要不要臉?”
洪傑的話通過了翻譯,進入了在場的邁德諾世界耳中,頓時讓他們一個個面紅耳赤,但是邁羅兀自嘴硬,跟洪傑對着争執道,“就算是我們的責任……”
“本來就是你們的責任!”洪傑争鋒相對地打斷了邁羅的話,邁羅癟了個大紅臉,但是還是不服氣,“好,就是我們的責任,那也沒有這麽多錢,一艘船的造價總共也就七千五百元,你們怎麽會算出一萬一千元出來?”
“打仗又不是隻是撞船撞着玩,”辜晴倩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讓邁羅心情緩和了不少,“每艘船上都是衆多水手齊心協力才能将船隻運轉起來,然後開出去作戰,我們的這次損失其實船隻的損失并沒有多少,主要是傷亡人員的賠償。”
“啊?傷亡人員?”“水手而已!水手死了還要賠錢嗎?”“就是,水手又算不的人!”邁德諾使節們聽到了這句話頓時就炸了鍋,有人甚至站起身來朝着辜晴倩說道,“你要是說船損失我們也就認了,水手的損失我們不管!”
斯頓坐在邁德諾使團的一側,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要是說他沒有在中國人的東方港呆上這兩年,他也會跟面前這些同胞們一樣義憤填膺,以爲是中國人故意找茬。但是他現在已經在東方港待了這麽長時間,不僅看到了中國人是如何對待水手,改善水手生活條件,增進水手們的歸屬感與榮譽感,許諾服役期滿可以退役上岸,更讓水手們死心塌地的是中國人對于傷兵的态度,有傷必治,隻要有一絲希望治好的,就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如果有倒黴的士兵在戰鬥中犧牲,元老院會給出一筆撫恤金給那些犧牲水兵的家屬,沒有家屬的,會在孤兒中認領一個出來随烈士姓,算作他的後人。這些都還算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陣亡的士兵遺體會被送到溪山烈士陵園,埋葬在那裏永久懷念,中國人對于邁德諾裔水手也好,安南武國水手也好,都是一視同仁,不會因爲人種而區别對待,這讓那些在邁德諾艦隊中連人都算不上的水手們集體榮譽感飙升,戰鬥力也是不可與往日同語。
“好了好了,這事情我想請斯頓上校來進行解釋一下。”邁羅看到了坐在一側的斯頓面色不善,便出言提醒,想要讓斯頓對這事情進行一下解釋。他記得當時斯頓在農貿市場時跟自己言之鑿鑿,說出了許多在水手待遇方面他覺得匪夷所思的問題,斯頓自然是有興趣,正了正衣襟剛要說話,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是個中國人派來當間諜的,我們爲什麽要聽他說話?”“沒錯!他現在是中國人,當然是爲中國人說話,我們邁德諾人爲什麽要聽他的?”“沒錯!打不赢就投降,還幫着中國人打我們,真不是個邁德諾人!”
斯頓的臉色此時變得煞白,一直以來他都隐忍在中國人的艦隊之中,希望能夠了解更多中國人的秘密,能夠發掘出中國人在技術上的寶庫,然後帶回邁德諾交給國王殿下換取赦免。這次他能夠找到機會與邁德諾使團聯絡上,後面甚至可以和使團住在一起興緻勃勃地洩漏中國人的各種機密絕密資料,那是一種能夠爲自己的種族和國家奉獻的自豪感,讓他覺得自己在這東方港忍辱負重多年沒有白費。但是現在,被這些自己看得比天還高的同胞們不僅把那些海戰中作爲中堅主力的水手們當作人看,更是把将心照明月的他當成了中國人的探子,完完全全地當成了外人,這讓斯頓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同胞看作外人的無力感。斯頓頹然地恢複了之前的坐姿,臉上煞白無血色,眼神空洞,就好像被抽掉了魂一般靠在靠背上,一言不發。
邁羅心道不好,他當然知道斯頓現在被自己人打擊得如此嚴重,肯定是失去了鬥志,正打算說兩句,卻又聽到旁邊的同伴們說道,“那個中國人的間諜混在我們中間這麽久了,誰知道刺探出多少我們的秘密給中國人了。”“沒錯!天天住在我們中間,我每次說話隻要看到他在旁邊我就不願意講話,唯恐被他刺探了機密出去。”“他還幫我們設定談判大綱,誰知道裏面會搞出多少對中國人有利的條款?”
斯頓原本就已經被打擊得全身無力,此刻一聽到這些,頓時覺得有如天打五雷轟頂一般,眼淚止不住就流出來了,他掩飾着站起來,朝着門口緩緩走了過去。别人看不出來,但是邁羅和幾個元老卻是看得一清二楚,談判自然不會因爲一個協助人員的離開而終止,斯頓雖然走開了,但是談判還是在繼續,雙方已經确定了邁德諾人需要向中國人賠償戰争損失,但是數量還是要扯皮,畢竟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
走出談判會議室的斯頓覺得眼前一切都是黑的,他之前所爲之而奮鬥的信念崩塌了,此刻的他有如一個行屍走肉一般向着窗口緩緩走了過去,踱到了窗邊,向樓下張望了一下,大概是覺得樓層不夠高,因此轉身向着通往頂樓的樓梯走了過去,穿過樓梯,打開通向頂層的大門,他終于來到了招待所的平頂。
向着四周張望一番,斯頓眼中的是一個堪稱巨大的城市,向北的遠處,高聳的煙囪正在向着空中噴吐着黑煙,有的煙囪頂端還向外噴吐着長長的火舌;向西,遙遠的邦克山上郁郁蔥蔥,頂端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天線,山體中間的平台處修築着不少的建築物,那裏他上去過,是參謀長聯席會議所在的辦公大樓,整個東方港的戰争決策都是在那裏做出來的;向南望去,不遠的地方是一座中型的小鎮,隐隐約約能夠看到民衆在小鎮中走來走去。
他向着西面走了幾步,遠處正在修建的一座塔型的鋼梁上,不少人正在忙碌着,不時會發出青紫色的閃光;向北張望一番,五星廣場上忙碌的商人們不停地從一個批發商行跑出來又跑入到另一個批發商行裏去,他在休假的時候曾經去過那裏,以前雖然比現在更加忙碌,但是聽說現在雖然少了邁德諾商人來進貨,卻多出了許許多多從北面的武朝過來進貨的商人,随着向北通往北海的道路進行一段一段的修整和拓寬,這些商人帶着長長的商隊,在東方港采購物資和裝備,或者對他們的貨車進行改進,能夠裝載更多的貨物,牽引的馬匹或者牛要更加省力許多,也讓他們的商隊能夠滿載各種各樣的商品返回武國。而原本沒什麽人通行的界河,現在也開始時不時會冒出駕着小船的北安南小販,批發着大量的商品逆流而上返回北安南去售販,旋即又帶着更多的商人和夥計繼續來進貨。
“沒有邁德諾人就活不下去了嗎?”斯頓喃喃自語道,他還記得這段時間在這裏住宿期間,跟那些邁德諾使團成員們一說起這些,他們就會充滿自豪地宣稱,中國人的東方港是建立在邁德諾人的海上航運基礎上的,離開了邁德諾人的東方港,就是一座死城,一座死港,生産再多的貨物,也是無處銷售,隻能抱着這些貨物餓死。可是眼下這越來越繁榮的情形讓他不由得對那些鼠目寸光的使團成員們嗤之以鼻,“這幫隻知道到中國人的超級市場裏大肆采購東西的廢物,連敵人厲害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隻知道從這些貨物中去分一杯羹,賺更多的錢。”他不由得低聲念出了原本不以爲意,現在卻奉爲人生格言的一句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隻怕豬一樣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