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老百姓可不像後世那樣有着豐富的精神娛樂途徑,他們最常能夠享受的主要是在茶館裏喝早茶時的聊天——除了吹牛就是聽别人吹牛,如果能夠來一個說書的,少不得還要打賞一兩個銅闆,若是自己吹得牛比較吸引人,甚至還能有人請自己吃早餐。再高級一點的娛樂方式就是看戲了,這時候雖說粵劇一類的曲目還沒有正式時興起來,但是戲班子還是存在的,隻要有賣藝的、唱曲的哪怕是擺攤的來了,本地百姓都要圍上來個裏三層外三層的。精神娛樂的匮乏導緻了老百姓對一切事情都充滿了好奇感,此時的官差們擡着幾百個腦袋過來,肯定是大事,加上又有不少的陌生人出現,這定然就成了本地百姓的注意力集中點。如今這麽多人圍住了運銀隊,把道路都給堵了個結結實實的。
“哇,全是腦袋啊!”“這是剿匪去了吧?”“剿匪不是官府的事情嗎?怎麽裏面有這麽多奇裝異服的?”“官差不就是官府的嗎?你們沒看到他們擡着腦袋啊?”“前面的獨輪車上還有那麽多箱子,裏面也許也是腦袋吧?”
好奇的百姓們登時湧了上來,想要打開獨輪車上的箱子往裏面看,陸戰隊護衛人員一陣緊張,紛紛把武器拿在手上,驅趕起過于靠近的百姓起來。但是這些陸戰隊員又不能真的打人,更不能殺人,現在就連開槍警告都不行,這對于百姓可就一點兒震懾力都沒有了,他們一個個推開陸戰隊員,向着獨輪車就湧了過去。
王頭兒一看到這情形就急了,自己的任務就是保護這些銀子的,更何況自己能不能拿到這些腦袋的上前,可全憑這些銀子幫襯了。當下連連揮手,朝着身後那些沒有提腦袋的衙役們連連揮手,大聲喊道,“官差辦事!閑人退散!都給我趕開!”
官差皂隸們可不象陸戰隊員那樣不好動手,一個個抽出身上的各式武器,對着湧過來的人群就沖了過去。此時衙門大門嘩啦一下就被打開了,裏面沖出來幾十個提着水火棍的皂隸,對着湧過來的百姓就是一通亂打,打得那些百姓抱頭鼠竄,紛紛躲避。陸戰隊員們沒辦法,隻能選擇手拉手圍成人牆擋住獨輪車不被碰翻——車上裝銀子的可都是木箱,要是掉落到了地上,可就是嘩啦一聲的,更何況全都是銀币,落地就會亂滾,人群中間有銀子在滾,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肯定會被哄搶一空的。倒還好在保護及時,陸戰隊員們的人牆擋住了紛亂人群的沖擊,沒讓獨輪車被擠翻,這時王頭兒已經帶着兩個人走了過來,這兩人身穿綢緞長衫,頭上都戴着頭巾包住頭發,臉上皆是山羊須,若不是一胖一瘦,怕是真的辨認不出來兩個人之間的區别了。
“曾大頭領,這位是我們新安縣的書辦周煌,”王頭兒向曾志剛介紹那個胖子,接着又轉向那個瘦子,“這位是新安縣的糧辦李宇。”兩人連忙向曾志剛作揖,“諸位押運貴重物品遠道而來,辛苦辛苦,縣衙後院特爲曾大頭領準備了一桌酒席,還望大頭領欣然赴宴。”
曾志剛依樣畫葫蘆地回做了個揖,說道,“不辛苦,不辛苦,這都是工作嘛,吃飯就免了,我們快點清點完物資還要回香港。”
“香港?”在場的幾個人都是一愣,倒是旁邊的老陳連忙解釋道,“乃是香島,還有九龍一塊,他們租借了那片地方轉運糧食。”
“哦!知道知道!”周煌連忙點頭道,“前兩日我們也收到了兩廣總督府的命令,确有此事!”說着他的眼光在人群中掃了一下,臉色微微有些變化,但是很快就正常過來,“諸位一路過來還好吧?”
“呵呵,”曾志剛悶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倒是旁邊王頭兒興緻勃勃地說道,“哪裏還好啊?這不是路上遇到了劉香的海賊攔路打劫,我等上前一通搏殺,殺死兩百一十五人,這都把腦袋給帶回來了。”
周煌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但是轉瞬即逝,連忙滿臉堆笑地說道,“縣令大人正在衙門裏等諸位先生了,有請!有請!”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曾志剛自然地右手在槍套上拍了一下,點了點頭就跟着周煌往裏面走去,眼角餘光瞥到王頭兒跟旁邊的李宇興緻勃勃地講着剛才和海賊大戰時的事情,說到興起,還會把手裏短刀作出劈砍的樣子出來,滿臉興奮之狀,就好像是他自己在場一般。曾志剛可沒想拆穿他,隻是跟着周煌繼續走着。
縣衙的大門是建在一個高一米左右的台子上的,連接地面的是寬三米左右的六級台階,這個高度比較尴尬,如果推獨輪車是肯定推不上去的,但是推車的人卻是有應對方法的。前面的幾個士兵從車上取下來幾塊三角形的擋闆,放在台階上,竟然形成了台階上的斜坡,然後兩旁的士兵用帆布拉繩拉着這些獨輪車直接就進了衙門前院。
周煌看着眼前這情形不由得愕然,“果然是有好辦法啊!”說着又笑着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這也好!也好!正好省得讓人搬運了,請進請進!”說着又朝着曾志剛作出請的手勢來。
曾志剛環顧了一下,這縣衙大門自打一開始就覺得哪裏不對,看了好一陣都沒想明白是哪裏有問題,正打算前行,忽然腦袋裏閃過電一般,“咦?你們這裏沒有擊鼓鳴冤的那個鼓嗎?”
“什麽擊鼓鳴冤?”周煌、李宇和王頭兒都是一臉愕然,望着曾志剛,曾志剛自己也是一臉懵逼的樣子,做了個打鼓的手勢。“就是那個……誰蒙冤了就會跑到衙門門口敲鼓喊冤的啊,你們這裏沒有嗎?”
兩旁聽到話的皂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望向糧辦書辦和王頭兒,最後幾人對視一眼,又望向曾志剛,異口同聲道,“沒有啊。”
李宇笑着說道,“自打萬曆元年設新安縣開始就沒聽說過有鼓,若要是說鼓,須得到東莞的千戶所校場去,那裏才有鼓,乃是軍隊的那幫丘八操練時才用的。”
他的話剛說完,就被王頭兒悄悄推了一下,面前這些髡賊可就是以軍隊自居的,若要說軍戶是丘八,那不是帶着面前這些髡人給一塊兒罵了?不過好在曾志剛并沒有對丘八這個詞特别有興趣,隻是撇嘴笑了笑,就走近了縣衙大門。要說這縣衙的門可真是夠小的,大約也就是兩米寬左右,拖車的士兵和獨輪車在過這扇門的時候都有些擠,不得不放緩了步伐。
話說整個新安縣給曾志剛留下的印象就是擁擠,道路最多也就是一丈寬,連這縣衙大門也隻有兩米左右的寬度,未免也太顯得小家子氣了。即便道路上的行人因爲剛才的驅趕已經逃散一空,但是街道兩旁的門面還有不少在做生意。正當曾志剛還在回頭觀望之際,隻見一個衙役手執水火棍依靠在一家包子鋪門口看這些髡人推車,卻不料樓上忽然有人倒下來一桶便溺之物,劈頭蓋臉就被淋了一身,還濺得包子鋪裏全都是。衙役一陣破口大罵,但是上面的人絲毫沒有愧疚,隻是當頭沖着下面又是一桶水倒了下來。曾志剛這距離十來米的地方都能夠聞到一股臭味,不由得促狹的一笑,轉身走進了衙門。
進得衙門,裏面是一進天井,兩旁都是廂房,都有些人從廂房的窗戶裏探出頭來望着這邊。曾志剛稍微注意了一下,都是些仆傭之類的人,穿着的都是家丁衣服。跟着書辦再向裏走,又是一進院落,門口上方挂着一面牌匾,上書“正大光明”,曾志剛不是曆史學家,他不清楚這種“正大光明”匾額是什麽時候開始流行的,但是明顯現在已經開始在用了。
獨輪車運着銀箱子來到這裏,就有衙役帶着他們轉向旁邊直接前往後院——在縣衙大堂裏點銀子可不是什麽雅事,因此直接運到後院花廳去清點才是最好的。
曾志剛來到花廳的時候,之前見過的縣令已經在裏面等候了,見到曾志剛到來,連忙快步上前擡手道,“哎呦,還是您親自帶人送來的,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不過那樣子純粹隻是應付一番。王頭兒快步上前,走到縣令耳邊耳語了兩句,縣令臉色忽然變得煞白。
要說起這縣令還是剛剛聽到半道遭搶的事情,對他來說這可是大事,絕對的大事!要知道髡人租借香島九龍的事情可是兩廣總督府交下來的事情,前兩天還特地發了公文過來讓自己照辦,如果半道上運銀的隊伍給人劫了,押運的人還全都給大卸八塊丢到後海裏去喂魚,這絕對不亞于直接扇王尊德的耳光啊!這兩廣總督平時都是以清廉著稱的,手下官員一個個餓死鬼投胎一般想盡辦法到處撈錢還撈不着,這下一萬多兩銀子竟然直接給海賊搶走——即便是海賊搶海賊黑吃黑,這也是朝廷的銀子啊!丢萬把兩銀子可不是鬧着玩的,丢個烏紗帽還是最好的,鬧不好被言官參個私通匪類打劫官銀,鬧不好還得滿門抄斬。
當下縣令臉色煞白,滿頭大汗,背上都叫冷汗給浸濕了,過了好一陣這才長噓了一口氣,還好海賊沒有得手,反而叫這群海賊給打死了這麽多。他斜着眼睛看了看菊花般笑臉的王頭兒,心裏跟明鏡似的,要說這些外來戶不知道手下這幫人是如何渣渣的,他自己卻是一清二楚,平日裏就是毆打老百姓敲詐勒索的時候還有點狠頭,遇到了鄉民鬥毆他們都不敢上去的,更别提要面對五六百人的攻擊還能大獲全勝——更别提還一個都沒傷着,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不由得在門上拍了拍,“來人啊!”
一個皂隸連忙跑上來拱手道,“大人!”縣令一臉憤怒狀,“給我把前天晚上來這裏開會的人統統都叫來!”“是!大人!”
過了一陣,陸陸續續有十多個身穿士子服侍或者商人衣着的人進來了,曾志剛則是比他們更早一點把那個假劉香帶了進來,讓她坐在一旁的地上不許說話。進來的人都瞥了一眼這個被反綁着的女人坐在地上,好奇的還仔細瞥了好幾眼,甚至于悄悄走過去看的也有。
縣令一看人來齊了,便大聲說道,“兩日前,我請諸位鄉紳前來商讨借人清點之事,爲何你等要私通海賊,又帶領數百土匪于半道打劫官銀?”
“啊?冤枉啊!”立刻就有人喊了起來,“大人!就是借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作出這等事情來啊!”“打劫官銀可是滿門抄斬的事情,小的哪敢啊?”
縣令心裏倒是有數,眼前這些人雖然平日裏交稅納糧之時喜歡勾結糧吏少交賦稅,但是這種事情他們肯定不敢做出來的,況且他之前借人做清點之時,也沒有說是要清點銀子,更沒有說明銀子的數量,而聽王頭兒說那些土匪很清楚具體有多少銀兩,因此肯定不是這些鄉紳富戶搞得鬼,但是叫他們來是有深層含義的——趁機敲詐一筆。
但是那個姓曾的海賊頭卻是哈哈大笑起來,“縣太爺,别吓他們了,就憑這些人,肯定不是打劫官銀的主使,定然另有其人,而且這人此時就在這花廳之中!”說着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