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一臉郁悶,“大人,小的這一直都是跑西江水道的,要不是幫陳力老爺送糧,才不會過明州呢,要是說西江水道小的可是閉着眼睛都能行船,可是珠江水道這可是頭一回來呢。”
“好了好了!别說了,前面那裏,瞧好了!”說着老陳指了指遠處的水道,“從那裏轉向東面,就到前海了。”
“你可别指錯了路,小的這身家性命可就是您這一指了,若要是擱淺了還好,假如撞上了暗礁什麽的,這可就得出事呢。”
這下老陳老大不樂意了,“好了好了,老子雖說走這條水道沒幾次,但是這前海灣裏面就沒什麽暗礁,根本就不要怕好吧?另外其他不能靠岸的地方都是樹林,隻有港口那裏沒有樹林,你長了眼睛就知道走好吧?”
船家也不再作聲,隻是眼睛緊張地盯着附近的水面,小心地駕駛着船逆流而上,向着前海灣駛去。
老陳的心思根本就沒在這上面,這三天裏他過的可是自己沒想過的日子。作爲一個胥吏,基本上算是整個武朝官僚體系中最底層的存在,真要算起來根本就是個未入流。武朝發俸祿的時候壓根兒就沒他什麽份,當然,就算是是縣令大人,發的也跟錢沒關系,完全就是折色的實物,糧食、布匹,官倉裏有啥就發啥。而且武朝的完全不講究什麽高薪養廉,就算是新安縣令這個七品知縣,一個月俸祿也不過七石五鬥,他的直屬上級縣主簿才隻有五石五鬥,這些東西發下來還得自己去兌成銀兩,不值錢也就罷了,還非常麻煩,不少的官員甚至根本就懶得去領這筆俸祿。與其麻煩地去兌成銀子,還不如累積起來一年去兌一次來的省事。他這個小小衙役就更别說了,月俸是三石,可是被上面的官們一層層克扣下來,能夠拿到手的往往隻有一石八到兩石左右,指望這些俸祿來過日子簡直就是等着餓死的節奏,他之所以來當衙役,無非就是指望能夠在每年收糧賦的時候少上繳點錢糧罷了。
在武朝當官,靠俸祿是肯定不夠的,隻能想辦法去找灰色收入。當縣令的倒還可以在地方稅收中以“火耗”的名義截留一部分銀子,可是再往下到他們這些未入流的時候,選擇就不多了,想要在職場上如魚得水,就必須要行賄上級,這樣才能保住自己這份工作,錢又從哪兒來呢?自然隻有盤剝老百姓了。最讓老陳惱火的事情就是,新安縣這地方就是個窮地方,山雖然不多,但是适宜于種地的地方也不多。對于武朝這樣一個農業國家而言,糧食就是國家命脈,有糧才有錢,新安這裏産量不多,自然能夠盤剝到的錢也少得可憐。
前幾年倒還好,邁德諾人因爲不準直接進入明州進行交易,因此許多邁德諾人選擇在明州城外的巴雞洲上進行交易,但是那洲頭太小,裝載轉運貨物甚是繁瑣,因此也有一部分邁德諾商船會選擇在前海灣裏裝卸貨。這樣一來本地百姓給商船提供補給或者裝卸貨物倒還可以拿到點錢,他也就還有點機會可以趴在老百姓身上吸取點民脂民膏。可是近幾個月來,邁德諾商船卻是越來越少了,老百姓的收入途徑逐漸減少的同時,他的灰色收入自然也就減少了。一開始他還沒怎麽注意到,等到注意到的時候,是家裏的黃臉婆跟自己抱怨沒錢買糧食的時候了,這距離這個月的俸祿還早,眼下沒錢買糧又不好意思去找人借錢,隻能在家裏苦捱,靠爲數不多的存糧硬頂,這次出來還沾沾自喜,可以吃幾天公家飯。
偏偏沒想到這三天來他在這香島附近過得日子卻是相當舒心,這幫髡人吃飯可不是像武朝一般一天兩頓,而是一天三頓,吃的也不是純粹的雜糧,這些髡人向周邊的鯉魚門等幾個漁村購買打來的漁獲,做得是很大一鍋什麽材料都有的粥。
話說這新安縣也不算是經常容易受災的地方,但是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總還是會有不少的流民前來,每天也有不少的叫花子在關帝廟附近流連,等着大戶施粥。那些粥老陳看到過,熬得比較稀,裏面全都是粗糧,甚至于有的還有爲數不少的糠皮谷殼浮在上面,美其名曰是怕他們喝快了噎到,其實是那些熬粥的人從裏面克扣出糧食來自己轉手賣錢的。
但是老陳這三天喝的粥可就不一樣,裏面雖然粗糧爲主,卻也有大量的白米,有時候看得到那些髡人的夥夫把一塊塊磚一般的東西丢到稀粥裏面一起煮,越煮越稠,而且這群髡人的夥夫相當舍得放鹽和佐料,蔬菜的搭配也非常适合,這幾天自己喝的粥味道幾乎每次都不一樣,但是偏偏每一種味道都能堪稱美味,這讓他頗覺得意外。
除此之外,那幫海賊的兵經常在野外放铳,時不時就能打回來野豬或者鹿,這些平日裏獵戶半個月也不見得能打回來一頭的獵物他們幾乎天天都能打回來,這簡直讓老陳不敢相信。一開始他還以爲是這群海賊從本地獵戶那裏買來的,但是悄悄跟着到夥房看夥夫們收拾獵物的時候清楚地看到那些夥夫們剖開獵物,從裏面取出來一顆一顆的鉛彈丸,他就知道這肯定是海賊的兵打的了。本地根本就不可能有這樣的彈丸,除此之外,獵物身上也沒有平時常見的箭矢或者圈套造成的傷害,自然不可能是海賊兵從本地獵戶手裏搶來或者買來然後放铳打的。
野豬這東西是比較結實耐攻擊的動物,而鹿是非常警覺和活動迅速的動物,平日裏本地獵戶不是不敢打就是打不到,這就帶來一個問題,這些海賊的兵用的那些火铳并不是如同他一開始感覺的隻是銀樣镴槍頭,而根本就是威力大精度準的優良武器。
這三天裏他也經常湊到那些海賊的紅衣或者藍衣兵身邊去套近乎,想要看看這些火铳,但是這些髡發海賊們說的一口安南口音的古怪官話,有的甚至說的是還是倭語,這讓幾乎隻會說廣東話的他想套近乎都無從下手。
這群海賊的确如同探子們所說的那樣,開來了一條如同山一樣大的巨大鐵船,每天都停在海灣裏裝載糧食,他一開始還以爲是海賊們使出來的障眼法,但是看到一船一船的糧食就這麽被那條大鐵船吞到肚子裏,隻能說明這肯定是真的船。
海賊們在香島和九龍也都是各司其職,有的在九龍裏面當哨探,從九龍通往海灣的幾條路上都有髡人的哨探在警戒,根本沒有人能夠不被發現悄悄潛入九龍;有的海賊是在海灘上專門給運來的糧食進行稱重、轉運,他們的動作非常娴熟,讓旁觀的糧商和卸貨的夥計們都不覺驚呼這等效率;此外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在樹林裏砍樹的,也有從小艇趸運不少建材下來的,看起來好像這些髡人正在建設碼頭,這些建築的髡人工作起來也算得上是得心應手的,一個個效率奇高,他所在的這幾天裏,就已經在海邊搭起了一座長達十丈寬四丈左右的棧橋出來了,而且看他們的勢頭,似乎還要繼續向海裏延伸。除了碼頭,這些人也在海邊搭建房屋,這些房屋形制與大武的房子全然不同,它們跨度不大,卻相當長,寬不過三丈,長卻可以達到三十多丈,上面還是平頂的,還有向上的階梯,似乎是要建築兩層。
這是執委會的決定,一開始他們隻是通過王尊德的幕僚張秋林之手弄到了一份租借地的手續——這可花了不少東西,首先通過張秋林送給了王尊德一套玻璃茶具,要是在舊時空送一套玻璃茶具給别人肯定會被罵的,但是在這裏,玻璃可是新奇玩意,玻璃茶具可是相當凸顯身份的東西。尤其是這套茶具一開始就是給王尊德準備的,上面還特地投其所好地刻上了萬民相送高舉萬民傘的情景,每一個杯子上還刻上了曆朝曆代清官們所作的詩詞和名句。這套茶具的效果肯定非常好,因爲第二天張秋林就把王尊德親自批示的手令給拿來了。
當然,要搞定一個清廉的兩廣總督,光靠一套茶具是絕對不行的,其中也一樣要用到銀子,而且遠比打通貪官的關節用得更多。首先要搞定王尊德的首席幕僚——這個不難,張秋林自己就是,元老院半賣半送了一台豪華版勞斯萊斯給他,這輛車原本是要跟着東風号一起送過來的,但是由于軸承生産出現了缺口,因而不得不推遲,東風号出發後好幾天這才随着第二批啓程的兩艘風帆護衛艦一同前往香港,這輛車将随着陳力的運糧船一同返航,與豪華版勞斯萊斯一起的,還有一套木材廠設備,包括木材切割機、幹燥鍋爐、木焦油收集器等一系列設備,甚至于還帶上了一台新生産出來的蒸汽機,用來給整個工廠提供動力。
由于光是送給張秋林一輛車不可能滿足他的需求,因此這次合夥人計劃肇慶部分就不得不加入了張秋林的名字——即将新建的肇慶木材作坊将分爲三股:張秋林、陳力和袁老園。作爲張秋林,自己隻是牽線搭橋就獲得一輛豪華車,并且還獲得了一座木材廠的三成股份,這對于他來說算是相當劃算的生意;而陳力對于自己隻拿到三成并沒有什麽異議,因爲他在肇慶隻是一個小商人,要知道當時去十裏亭迎接髡人的時候他還是排在後面的,現在他能夠有機會和幹什麽都是大賺的髡人合夥做生意,已經等同于中了狀元,哪裏還會有意見,更何況和他合夥的,一邊是髡人,另一邊則是肇慶乃至整個廣東說一不二的人,這樣的人物平時自己求都求不來,現在哪裏還會說個不字?隻要這邊木材廠開始建立,選址、招工這些事情,要仰仗張秋林的地方多了去了,更不要說以後投入生産之後,整個廣東的城狐社鼠,都必須要靠張秋林的身份來震懾,他陳力自然是不會有半點怨言的。
搞定了兩廣最高官員之後,接下來就是要解決地頭蛇的問題,想要牢牢控制住香港的局勢,首先是需要有足夠的兵力來震懾附近的土匪海賊,這個不是問題,但是接下來香港的存在就必然會要影響到邁德諾人在武朝的貿易了。因爲東方港在香港建立之後必然會建立兩地之間的航線,無論是物流還是客運,一旦香港的港口投入運營,到時候對于邁德諾人的影響就不是一點半點了,勢必将徹底打破東方港在原材料進口和工業成品出口上被邁德諾人壟斷的格局。
還是那句話,擋人财路如殺人父母,别看現在邁德諾人爲了能夠和東方港做交易不惜出賣邁德諾同族的情報和利益,一旦中國商貿部公然抛棄他們,他們也可以馬上轉化成爲中國的死敵不死不休。爲了防範于未然,執委會在讨論後做出了決定,在香港全力建設防禦,首先保障駐港人員的居住條件以及糧食供應。糧食供應不成問題,從肇慶通過西江再到珠江的運糧船可以直達香港,這條糧食保障通道位于武朝的内河,隻要武朝政府不出問題,基本上就不可能被邁德諾人切斷。爲了保證即便是武朝政府出現問題也能保障糧食供應,北上支隊現在已經離開肇慶前往明州,準備通過黃石的關系在黃家寨附近建立一座糧站,在緊要時刻個駐港人員提供糧食。至于住房問題,現在第二支船隊正在從東方港運輸建築材料前往香港,準備在香港大興土木,在舊時空的維多利亞灣位置建立起自己的深水港,以滿足東風号乃至以後即将開發出來的自由輪停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