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方剛想說話,就被一旁的黎隼拉了一下,他不由得愕然偏過頭去,黎隼一臉緊張之色,沖他輕輕搖了搖頭。
“你們要知道,中國人的武器非常厲害,但是,戰鬥這事情一直以來都是通過肉搏來結尾的,任何一支軍隊采用全火器進行戰鬥,結局都一定是死!”教官興奮地揮了揮手,下面大多數沒有和中隊交過手的士兵都興奮地叫了起來。
“你們是新組建的第三步铳營,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射擊距離和射擊速度上壓制中國兵,從而讓我們的騎兵與刀盾營沖上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地把他們砍翻在地!”教官接着指了指遠處的一片營地,“那裏就是火炮營,一個火炮營有三十門大炮,足以在中國兵火力射程之外壓制他們,當他們向中國人傾瀉火力之時,你們首先要迎着中國人的火槍沖上去,一旦進入到我們的火槍射程,就停下,開始三排射擊。中國兵的戰鬥力隻是存在于距離上,一旦進入到自己也能挨打的距離,就無法堅持戰鬥。經過三次射擊之後,跟在你們後面的刀盾營就會穿過你們的陣列向前突擊,與此同時,骠騎營的騎兵也會從陣地側面進行突擊,把他們徹底打垮,從而得到勝利。”
“說起來這麽輕松,”教官忽然話鋒一轉,“但是做起來絕對不容易,因此每個人都需要認真訓練,這行軍打仗之事就是要勤于操練,如果每個士兵都能做好手頭的事情,那麽整支軍隊就能做到進退如一人。一旦做到這點,敵人武器強悍點根本就不足爲懼。我知道你們中間有的人跟中國兵交過手,但是你們想過沒有?爲什麽你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
阮明方不由得也愣在當場,整個步铳營裏的士兵全都靜了下來,這片空場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他不由得開始回想起占城港之亂中的戰鬥,自己的軍隊全然沒有指揮,亂哄哄地跟着就往敵人面前沖,但是一旦遭到敵人的密集攢射就抱頭鼠竄,往往被踩踏死的人比被打死的人還要多不少,再往後,則是一整支廂軍直接向中國兵和新軍投降;而後來的新軍軍營之戰,雙方的兵力對比其實并不懸殊,相比之下,中國人的人數甚至還要比守城者少。守城者在人數占優的同時還有着城牆作爲掩護,按理說應該是能夠輕松對付的,偏偏打到後來兩百多廂軍甚至于連城都不要了,直接趁着中國人還沒靠近到城頭就棄城逃跑。剛開始他一直都覺得中國人火器太犀利,導緻士兵抵擋不住,但是被教官這麽一說,他倒是忽然醒悟過來,不由得脫口而出,“根本就是士兵怕死!”
“說得好!”教官非常興奮,不由得快步走到阮明方面前,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很不錯!你說到了根本上,隻有不怕死的士兵,才能取得戰鬥的勝利,打仗其實就是兩邊在比賽誰更怕死,隻有不怕死的那一方才能勝利,正如同武朝那句老話,‘狹路相逢勇者勝’。就如同步铳營,要能夠頂着對方的打擊向前走到射程裏,才能開始射擊,在前進過程中,必定會有士兵受傷或者死了,如果遭到了這樣的損傷就逃跑,那麽後面的刀盾手和騎兵則根本進入不了沖擊位置。沖擊距離太遠,隻能導緻體力損耗過大,一旦體力損耗過大,軍馬沒有體力突擊,士兵沒有體力砍殺敵人,戰鬥還是隻能失敗。所以說,每一個人都是整支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有一個人想向後逃,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和義務把他抓回來,如果他敢于抵抗,就應該就地處死!”
教官說着頓了頓,接着說道,“我來自于邁德諾陸戰軍團,我所在的部隊是赫赫威名的邁德諾龍騎兵,你們知道什麽叫做龍騎兵嗎?”
看着下面的士兵們都在默然搖頭,他不由得得意的說道,“龍騎兵是邁德諾陸戰軍團中的中堅力量,我們騎馬快速突擊,沖破敵軍之後就要下馬作戰,相比之下我們的危險性遠遠比步兵要高。知道土蠻嗎?”教官臉上一副眉飛色舞之态,“我看到城外現在還有許多被土蠻劫掠後留下的痕迹,蠻子也同樣是人,他們打仗的時候就是不怕死,想要戰勝他們,隻有比他們更加不怕死才行。我們在六年前登陸了土蠻領地建立了一個商貿站,但是土蠻自然不會樂見于我們在他們身邊。在貿易站中僅有六百龍騎兵和一百火槍兵三百長槍手的時候,就有八千多土蠻來進攻貿易站,他們的目的就是來殺掉我們,吃掉我們,奪走我們的商品。”說着他把上衣扯開,露出肩膀,肩膀上是一道怵目驚心的刀疤,從肩頭一直斜着拉到胸口。“這是一個土蠻兵在我一尺遠的距離給我留下的疤痕,當時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心髒,我的血濺了那個蠻子一臉,我就趁着那個時候,舉起短劍全力刺了過去把他刺死在當場,接着又用火槍打死了另外一個沖上來的蠻兵。那時候我全身都是血,提着短劍往前又沖了好幾步這才倒下,生生地把蠻兵給吓跑了。”
阮明方知道他是在給自己臉上貼金,但是這傷口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着的,他也沒有說話。“那一場戰鬥,我們死傷五百多人,卻斃傷蠻軍三千多人,逼得撒魯昂——就是蠻軍當時的大統領在貿易站門口跟我們和談,從而允許我們在他們的領地上建立貿易站,與我們通商。”教官很滿意下面士兵的神态,驕傲的穿起了衣服,繼續說道,“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把你們這群泥腿子訓練成和我們龍騎兵一樣精銳的部隊,能夠徹底擊敗中國人的強軍。”
士兵們都啞然,他們不知道邁德諾人的戰鬥力到底有多強,隻知道他們的船很多。“火槍中隊集合!”教官大聲命令道,原本在一旁閑逛聊天甚至睡覺的一百多邁德諾士兵們一個個彈了起來,在外面很快就排成了三列隊伍。這些士兵們頭上戴着高高的桶帽,帽子的正前方都别着一根漂亮的翎羽。他們全身的衣服都是藍色的,這和阮明方記憶中那些東方港産的“髡布”顔色很像,事實上根本就不是很像,而是這些邁德諾人身上穿着的新軍服根本就是髡布制成的,這種又便宜量又足的髡布自然很快就引起了邁德諾商人的注意。他們腳上穿着的是帆布腰身的木底布靴——這又是東方港産的,辜晴倩對于這種“軍用裝備”采購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抵觸,價格可比一般的布鞋貴多了,邁德諾人又是花的現銀大批量采購,自然不會反對。阮明方輕而易舉地就認出了這種布靴,新軍被他關押的時候就見識過了,很多禁軍士兵把他們的靴子都扒了下來給自己穿,都說比草鞋舒适多了。
阮明方此時心頭一陣奇怪,爲什麽邁德諾陸戰兵團采用的裝備跟新軍一樣?難道中國人背後有邁德諾人的影子?不對啊,如果有邁德諾人扶植中國人,爲什麽他們又要訓練自己來對付中國人呢?他還在當官時就聽說過南蠻北犯背後有邁德諾人的黑手,那麽邁德諾人爲什麽又要訓練一支新軍來對付南蠻?這不是左手打右手嗎?
邁德諾士兵們手中都提着四尺長的火槍,位于前列的士兵則端着一丈多長的長矛,此時他們站在遠處,一動不動,看上去就非常威武,讓阮明方不由得暗歎,如果自己的軍隊當時有這般精氣神,如何會敗在中國人手裏?“目标靶場,戰鬥準備!”教官高聲發布了命令。
遠處的那三列士兵立刻做出了反應,前列的士兵向前端平了長槍,半跪在了地上,後列的兩隊士兵則把火槍槍口朝上豎在身邊,“裝填!”教官再次喊出了口令。士兵們從身上的皮帶上解下了一個皮制的火藥壺,往槍口裏倒入了一些火藥,然後用通條壓緊,接着又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了一顆圓乎乎的鉛彈丸,塞進了槍口,再次用通條壓實,接着都端起了火槍,把後面的擊錘扳起,檢查了一下火石,用槍旁邊挂着的一根細針撥了撥藥鍋位置,把火藥撥的稍微松散了一些,然後又恢複了持槍姿勢。
步铳營的士兵們都呆呆地看着這些邁德諾人在動作飛快地操作着,不時發出驚歎聲,教官很滿意這些土包子們的反應,故意大聲吼道,“目标靶場,突擊!”
整個三列步兵開始向前緩步前進起來,走了大約十多步,忽然他們一起發力,高喊着向前沖鋒,沖到了火槍射程時,前列的長槍手半跪下來,把長矛斜着向前伸出,尾端則抵在地上,後列的兩列火槍手則第一列站立,向着靶場上的目标打了一排槍,立刻就蹲了下來開始裝填,第二列火槍手在硝煙散去之後再次瞄着靶子又開了一排槍,接着也蹲下來裝填。
遠處的靶子是一排用稻草紮成的稻草人,身前都綁着木闆,木闆上用白灰塗抹了一層。此時的兩撥彈雨呼嘯而來,打得稻草人之間碎屑橫飛,白灰四起,一看就知道命中了許多目标。步铳營的士兵們紛紛叫好起來,阮明方被大夥的情緒所激勵,也不由得鼓起掌來,身旁的黎隼則更是震驚,隻知道張開嘴巴無意識地嗷嗷直叫,似乎這些邁德諾人打得就是中國兵一般。
“沒錯!”教官這時沖着步铳營的士兵揮了揮手大聲道,“這才是強軍,你們中有沒有和中國人交過手的?舉起手讓我看看!”
阮明方左右看了看,竟然連一個舉手的人都沒有,便抖抖索索地舉起了自己的手。教官明顯有些意外,走到他面前,大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小隊長!”
“在下是……阮明方,我以前在占城港跟中國人交過手,兩次。”他略帶一點遲疑地說道。教官很開心地把他拉出人群來,大聲問道,“以你看,中國人的軍隊和我們那支火槍中隊相比,誰更厲害一點?”
阮明方不由有些遲疑,但是教官那熱切的目光就在面前,連忙大聲答道,“當然是我們的隊伍!”
“你錯了,”教官的話讓阮明方吃了一驚,“當然是我們的火槍中隊,但是火槍中隊是邁德諾人的,不是你們的,他們不能代替你們上戰場和中國人戰鬥,因爲那場戰鬥是安南的,要由你們去打,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們訓練成和火槍中隊一樣的強軍!”說着揮了揮手,“集合!”
這幫土包子安南兵哪裏知道什麽叫做集合?一個個愣在當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呆在原地不知所措。身旁的邁德諾士兵們則揮舞着鞭子和槍托把他們像趕雞仔一樣趕到了一起,然後按照身高排列了一下。教官高聲說道,“記住了你們現在站得位置,身邊的人,下次我說集合,就給我站成這個樣子,要是有偏差,就整個步铳營一起受罰!”
接下來的一天裏,整個步铳營所有的兵都在操練場上跑步和下蹲,因爲這幫人根本就記不住自己在隊列中該站成什麽樣子。一個安南兵邊跑便發牢騷,“這打仗跟站隊有啥關系?站隊站好了就能把敵人站死嗎?我們要訓練的是打仗啊。”
黎隼正打算接上一句話,忽然就聽得旁邊的教官高聲喊道,“都給我停下,剛才說話的給我出來。”一個士兵低着腦袋走了出來,剛走出來就叫他一耳光打翻在地,“想知道爲什麽站隊跟打仗有關系嗎?我展示給你看。火槍中隊,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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