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鄉勇們和守城的兵丁們還在發愣,沒想明白這是要幹什麽,過了好一陣,帶頭的髡人都已經走過了城門,他們才幡然醒悟過來,“髡人進城了!”
不知道誰最先喊出這麽一嗓子,頓時讓所有的人都驚慌起來,牆頭的人忽然間跑動起來,在城門口看熱鬧的人也驚慌失措地向後退。
還沒等人群逃散開來,卻忽然跑上來十多個孩童,圍在範例的身旁,伸出雙手蹦跳着歡快叫着“糖!叔叔,糖!”範例一愣,他一時間沒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一旁的反間諜處工作的歸化民悄悄湊在他耳邊耳語道:“首長,一般其他首長下鄉工作的時候,都是要帶些吃的送小孩的。”
範例這才明白過來爲啥出發之前有民政委員會的元老塞給他一包糖,這是元老院用來拉攏土著原住民的一種方法,其前身就是日本鬼子當年進中國搞得一些“親善”措施,給小孩吃糖算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一個手段了。要知道沒有幾個孩子能夠抵抗甜味的誘惑,并且大人很難真正的看住身邊好奇心過盛孩子,當孩子在這些不明意圖目标周圍而又沒有受到傷害甚至得到一些小甜頭時,那麽看到這個情形的成年人戒心也會減少很多。要知道在舊時空,日本人就是靠着這些親善,甚至在國内某些地方還留下了不少“美名”。當然,日本人的假親善真掠奪必然是不能和元老院相比的。
果然,看到孩子們蹦蹦跳跳地在民兵和元老首長手裏拿到了糖,幾乎立刻就剝開這些蠟紙包裹的糖紙,把雪白的糖球塞到了嘴裏。孩子們臉上洋溢的笑容肯定不是作僞,這讓安允縣城裏的圍觀群衆們逃跑的步伐放緩了一點,漸漸的也不是那麽害怕了,畢竟人家髡人的隊伍走進城門之後就秋毫無犯,既沒有大開殺戒,也沒有搶劫行人,竟然還給孩子發糖。糖在本時空,無論是安允還是武朝,都是絕對的奢侈品,更别提亞甯人喜歡喝糖茶的愛好了。本時空的糖主要是來自甘蔗和甜菜,廣東和安南雖然都是種植甘蔗的地方,但是因爲技術水平不高,因而甘蔗榨汁的效率非常低,往往出汁率還不到百分之五十。大多數的糖都被浪費在甘蔗渣裏,因此無論是哪裏的糖都算得上是奢侈的東西,一開始元老們與本地富戶接觸時,還有富戶泡糖水或者糖茶給元老們喝。一開始元老們還覺得不以爲然,後來才知道有錢人才能吃得起糖……
正在此時幾個婦人從人群中氣急敗壞地沖上來把孩子拖到一旁狠狠地在孩子屁股上抽了幾巴掌,一邊還數落孩子,“糖就這麽好吃嗎?一口就吃掉了,不知道收起來給家裏啊?”
範例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一旁的歸化民工作人員眼力勁相當了得,知道範例在想什麽,悄悄湊過去又解釋道:“首長,這不奇怪,本地糖一直都很貴,您剛才給孩子的一顆糖球能值三毛錢了。”這下範例真的嘴巴都合不上了,這糖有這麽精貴?至于嗎?
這批糖是東方港食品廠制作的副食品,一開始東方港的糖是邁德諾和武朝海商運過來的,質量不高,數量也不多,價格更是不便宜。這讓商貿部審核訂單的辜晴倩極爲惱火,要知道在舊時空,糖雖然不是便宜得如同不要錢了一般,但是好歹也不至于要和差不多同重量的銀子來拼價格了吧?所以商貿部停止了進口成品糖,而是直接進口甘蔗渣。
這一招搞得這些海商們莫名其妙,此時廣東的榨糖季節早就結束了,榨糖剩下的甘蔗渣根本就沒有什麽用,本地人都用來喂豬或者直接抛棄掉。既然有人要,很快就有一支邁德諾船隊運來了一整支船隊的甘蔗渣。其實這些人根本不相信元老院會真的要甘蔗渣用,隻是和元老院簽了采購合同,運費還不低,這不幹脆直接運過來,起碼甘蔗渣是不要錢的。
這批五十多噸的甘蔗渣很快就被從碼頭上運送到了食品生産廠,這裏安放着三台大型的榨汁機,這些兩噸多重的榨汁機是重工業實驗室試制的産品,采用的是三輥壓榨的方式來進行榨汁。原本設計是給甘蔗脫糖,但是這些被運來的甘蔗渣裏面的糖分含量還是很高的,因此被直接運到投料口進行了二次榨汁。
經過生産,這五十噸甘蔗渣竟然榨出了差不多二十多噸的蔗汁,再經過食品廠的提煉,最後生産出了三噸多的白糖。這立刻就在東方港裏産生了轟動效應。
在本時空的糖生産中,一開始先把蔗汁進行初步沉澱,然後清理掉上面漂浮的雜質。接着用火煮這些蔗汁,等到熬成漿液,快要沸騰之時,然後倒入少量石灰用以澄清糖液。就算是舊時空白糖廠生産時也是使用石灰作爲澄清劑,石灰總比二氧化硫、過磷酸鈣之類的澄清劑要好。有的地方制糖的時候會用草木灰,原理都是一樣的。在投入石灰後糖汁就會變成黃色,接着換一口鍋子繼續煮糖,慢慢蒸發其中的水分。等到水分含量已經很低的時候,倒入油或者蛋清用以脫色,接着将蔗汁煮成稀糊狀取出注入漏鬥一般的瓦遛。瓦遛的下端用禾草塞住,然後擱置在大瓦缸上,含有雜質的糖液慢慢滴入下面的瓦缸裏,而瓦遛裏就隻剩下糖的結晶。這種辦法制糖,在一開始去除漂浮雜質時就會有糖汁的浪費,另外質量很低,生産出來的主要都是顔色很深的赤砂糖。
但是東方港的食品廠裏的做法就幾乎是沒有浪費的現代生産流程了,雖然因爲生産設備許多都有缺失暫時還沒能生産出來,但是出糖率甚至已經超過了武朝的制糖作坊,而且質量更高,直接就是白糖或者冰糖。
邁德諾人頓時就覺得腦子不夠用了,這些奇怪的東方人未免也太厲害了,他們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從甘蔗渣裏提煉出糖來的,但是這些糖明顯要比他們能從武朝買到的糖好上很多。于是馬上就有邁德諾商船開始一船一船地從武朝直接買甘蔗運到東方港來,他們就算掏了運費和代加工費,成本還是要低于直接從武朝購買糖磚的價格。這種行爲的唯一後果就是頓時讓武朝廣東廣西兩地的甘蔗價格飛漲,糖磚幾乎無人問津,一時間甘蔗直追成品糖磚的價格,讓蔗農喜出望外而糖寮生意慘淡。當地糖商今年賠得褲子都快沒了,一些有錢有勢的糖商此時都串聯起來,要求控制甘蔗的價格,不允許邁德諾商人從武朝直接采購甘蔗。
不過武朝的糖商想什麽範例不用操心,他操心的主要是會不會出現刀斧手埋伏兩側,等人一聲令下就沖出來砍殺,他現在雖然有支格洛克,但是可以肯定在這種近距離裏面讨不到多少好,眼下自己的身份還是髡賊,這些武朝官差衙役們會作出什麽事情他根本無法預想。
但是事實上範例多慮了,自從他們剛剛走過安允城門,就已經有衙役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周晉峰的書房向他禀報了髡賊進城的消息。
聽到消息的周晉峰不由得癱坐在椅子上手足冰涼,自從東海衛烽火台失陷以來,這群髡賊的存在就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壓在他的心頭,讓他一直都覺得坐立不安。自打一開始出去讨賊的衛所軍與鄉勇被于陣前被擊潰之後,他就知道這群海賊不是自己這些人能對付的,唯一選擇隻能是關閉城門安心守城,待賊自去。問題是這群髡賊不僅沒有自去,反而在烽火台附近大張旗鼓地築起城來,眼下這個幾個月前還是一片荒山野嶺現在已經成爲了南武朝最大的城市東方港,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前往東方港采購和出售東西。他前段時間還喬裝前往東方港一看究竟,結果看到的是港口外排得長長等着裝卸貨物的海上船隊。天知道這東方港裏現在有大的力量,要是要來攻城……他毫不懷疑自己手下這些鄉勇兵丁會在第一時間裏向髡賊投降。
這段時間來髡賊更是大張旗鼓地在安允全境展開剿匪工作,這讓周晉峰覺得頓時腦子不夠用了。剿賊這事情自古以來都是官府的事情,賊人和賊人之間的沖突那叫火并,如果一群賊人突然說自己在剿賊,未免也太滑天下之稽了。但是周晉峰笑不出來,眼下髡賊幾乎每天都有兵丁沿着大道向西前進,同時天天都有土匪被用繩子串起來往東方港押送,期間甚至還有些官軍裝扮的人。土匪中有官軍的傳聞他早就知道,就連其中幾路土匪直接就是阮世敏蓄養的他也有耳聞,但是阮世敏手下有安允境内唯一一支能戰之軍,他也沒有絲毫辦法。自從東方港出現後,大批商人從陸路與海路前往東方港進貨,土匪如同聞到了腥味的蒼蠅一般很快就猬集于東方港旁側,爲了不過分刺激東方港,他們隻是在安允境内一側活動,從不過界。
作爲安允的父母官,他也爲匪患的事情操心了不少,更别提剛來安允時的雄心壯志了,可是他這個孑然一身的父母官有權無勢,政令不出安允城。因此幾次剿賊令也隻能貼到城門口就算是巨大勝利了。以往安允鄉勇還能外出偶爾剿匪一番,但是自從攻擊髡賊失敗後,安允鄉勇損失慘重,在東方港廣納流民之後,更是連鄉勇都募集不起來了。至于指望阮世敏的千戶所出兵剿賊——那更是笑話,他不出來打劫百姓就已經是造化了。
但是突然間髡賊就打出了保境安民的旗号,并且實實在在地就開始剿匪了,而且第一天就拔除了安允境内最大的一股勢力六路眼的寨子。這讓周晉峰簡直合不攏嘴,作爲安允父母官,他何嘗不知道六路眼的勢力?手下有一千多土匪,還有一個絕對易守難攻的寨子。對外号稱固若金湯,經常叫嚣十萬官軍也别想打下這個寨子。結果一天之内就被髡賊攻陷了,這樣的恐怖力量如果用來攻打安允城呢?他根本不敢想,怕是隻要半個時辰安允全城就要失陷啊。
不過讓他稍稍安心的是,這些号稱保境安民的髡賊還真做的是保境安民的事,沿途路過的村寨都有百姓和富商自發出來在路邊設攤給髡兵獻茶獻糧,甚至還有許多熱血年輕人攔路要求加入髡兵剿匪——土匪對百姓的襲擾實在是太令人發指了,以至于被押送回東方港的土匪沿途不知要被老百姓拿石頭和農具追打多遠,讓不少負責押運的民兵都吃了不少苦頭。盡管民兵一直在攔阻,這段時間還是有十多個倒黴的土匪死在百姓的亂棍之下。
周晉峰想到這裏,連忙問報信的衙役,“髡賊有多少兵丁?攜帶多少武器?從哪裏進城的?”
“南……南門,大約百十人左右,人人都有武器,都是長矛。隻是……”衙役說着突然一頓,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可把周晉峰急得汗都冒出來了,“你倒是說啊!隻是什麽?”
“隻是他們似乎是押送一批土匪來的,不似來攻城的。”
“廢話,這安允城他們還用攻嗎?”周晉峰不由脫口而出。自從東方港開始立足,他就每天一封加急文書發往北海,希望能有朝廷天軍前來驅逐髡賊,誰知道東方港的港口都修得七七八八了,北海那邊才發回一份文書,說此事已經知曉,正在上報朝廷。後來他又每月一封文書發往北海海防參将所,詳呈髡賊兵力,船隻數量以及剿賊的請求。過年後才得到劉傳志将軍的回複,說是穩守城寨,不得妄出,待賊自去。搞了這麽幾出,周晉峰也是死了心,連告急文書都懶得發了,每天就窩在這縣衙裏不出去,等着髡賊攻城的這一天直接就與城共存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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