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情輾轉反複之時,面前的薛子良幾乎是毫無察覺,見劉明遠一直遲疑沒接過銀子,就順手把銀子又遞給了旁邊的小厮,然後轉身沖劉明遠敬了一個禮,“劉先生,既然誤會已經消除了,那就請回吧,這裏是元老院的禁區,除了元老和執行任務的歸化民,閑雜人等是不能進入的。”
“那這銀子……你們”劉明遠女兒的事情還沒想明白,這裏又愣住了,“這銀子你們不要了?”
“我們要這銀子幹什麽?又不是我們綁來的。”沈彬在一旁輕輕笑了一聲,解釋道,“你們拿回去吧,我們雖然不是來這裏當雷鋒的,但是也不是來當山賊的,對付山賊土匪,當然是要除之而後快的。”
劉明遠一直就有種感覺,這些髡人的到來絕對不隻是在這安允一角偏安一隅。随着東方港規模的越來越壯大,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烈。比如說一開始的大量收攏難民,他們的收攏難民與土匪流寇的收攏難民全然不同。流寇土匪收攏難民無非是壯大和擴充自己的力量,在接下來和官軍的戰鬥中驅使這些難民前去送死,消耗官軍的戰鬥力,往往過個一個月,收攏的難民往往都是十不存一;不過髡人卻截然相反,隻要是在他們這裏安心幹活的難民,不僅包吃包住,甚至還有衣服發,雖然會被同樣剃個光頭,但是卻又有髡人的教書先生前來教他們讀書認字。且不說是“從賊”,就算是在最開明的地主老爺手下做事也不可能教這些做事的苦哈哈認字啊,他們讀書有什麽用?
這些髡人現在的态勢明白的告訴了他,消滅安允境内的土匪是他們的責任,但是保境安民這種事情,不是官府才要做的嗎?而且就算是官府和衛所做這些事,如果沒有當地豪紳樂捐助饷,一個個都是豬一樣趴着不肯動,就算是上面有令下來,他們也是陽奉陰違,甚至連出兵都要左推右搡。
說起來他出發的時候帶了這三千兩銀子一直覺得很擔心,生怕髡人的大頭領不願意,找他索要更多的錢财,可是眼前這兩個髡人竟然叫他把銀子都帶回去,告訴他平定安允的山賊土匪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但是他又如何敢把這錢拿回去?女兒現在還在髡人的手裏,現在有沒有脫險自己也沒有親眼見到,就算是親眼見到,也得帶回家了才能算安全,不行,帶回家了也不安全,要是髡人突然想要搶人又如何是好?這筆銀子不能留,必須要送給髡人才行。
沈彬和薛子良兩人這下才是真的大眼瞪小眼,這算什麽回事?就算是雷鋒時代,也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啊?一方面死乞白賴地要把銀子送過來,另一邊卻死乞白賴的要把銀子往外推……就算是雷鋒時代也沒有這麽玩的吧?
雙方愣是在這裏推脫了十多分鍾,最後兩人一合計,也大概猜出了這劉明遠要把錢送這裏的原因,看來不收下這筆錢人家肯定是不會安心的。但是這事情警察部門和陸戰隊是絕對做不了主的,能做這個主的,怕是隻有執委會了,因此一個電話很快就把肖競叫到了現場。
現在執委裏面張元在醫院做檢查,杜彥德和孫文彬兩個都到匪徒營地去了,楊銘煥在前線指揮部“指揮”剿匪行動去了,剩下隻有肖競一個人在東方港執委大樓裏坐鎮。他這段時間光是忙木材廠的事情就已經頭大如鬥了,現在木材廠不僅需要提供建材和工業材料,就連木焦油這些原本的副産物都成了稀罕玩意,天天都有人在找他批資财,就連刨花和鋸木灰都成了“緊俏物資”,每天都有計委的人跑來接收。每天光是爲了這些材料的分配都是相當頭痛的事情,手下這些歸化民工人還好點,尤其是那些邁德諾或者亞甯人操作這些機械設備似乎有點天賦,但是沒有學習過現代數學的歸化民們管賬方面的技能就要差很多了,在出了好幾次一批材料批給三四個部門的事情之後,肖競最終決定批複原料歸屬的事情現在還是不麻煩歸化民來處理了。
這些事情的親力親爲倒是讓這些烏龍事情少了不少,可是也出現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歸化民在物資管控方面的經驗一點兒也沒有增長,并且随着木材廠規模的逐漸擴大,肖競是越來越忙得腳後跟直打後腦勺。最後計委的成軍找到了他,直接不留情面地批評了他這種甯可累自己也不放權給手下去做的行爲,哪有這種老闆累得三孫子似的,員工清閑得早早下了班還能出去逛大街的?因此現在肖競的身邊還站着兩個抱着厚厚文件夾的本地歸化民,這可算得上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機靈小夥子了,都是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能夠認識五百常用字和一百以内加減法的。
肖競到了現場,遠遠就看到了沈彬薛子良跟個穿着綢緞袍子的地主在那裏争個不停,他之前在電話裏也了解到了一些情況。對于這種事情,他也很理解,畢竟本時空的官府之簡直就是司空見慣,一兩個清官的存在根本就對整體的武朝毫無影響,甚至于清官根本就混不下去。這樣的大環境下,劉明遠這要把銀子放在東方港裏買平安的心思他也很清楚。不過東方港此時并不是很缺銀子,要知道現在元老院财政部裏自己本身的資金以及高德糧行裏資金早就超過了九十萬兩,而年前更是接收了占城港的北橋頭鎮發展債券的兩百七十萬兩,末了連公主基金的十四萬兩一起,财政部能夠支配的資金足有四百萬兩。這劉明遠送來的三千兩丢在這裏面簡直就是滄海一粟,連個水花都丢不起來。而且最麻煩的是,這三千兩自己還真不能收,如果收了,以後元老院無論是在安允地界還是武朝或者是安南,髡賊的名聲就算是坐實了,想改都無從下手。
那這該怎麽辦呢?肖競現在真的是相當苦惱。正在這時,石力從北門方向坐着一輛滿是塵土的勞斯萊斯趕了過來。肖競遠遠地看到他,心頭就是一緊,連忙就想往薛子良身後躲。不過他的動作還是晚了,因爲石力已經開始沖這邊開喊了,“肖執委!你在就太好了,我一路打電話,都說隻有你在執委大樓,我還正怕找不到你呢,竟然在這裏碰到了。”
還沒等肖競開始在心裏叫苦不疊,這邊石力就說上了,“我們化工廠的地都已經選好了,但是沒有歸化民分配過來開挖地基。我去找過人力資源部的禹沙了,他說要過來找執委會批一個出工條才能安排人工。我是過來找執委會批出工條的,真是太巧了!竟然在這裏就能遇到你。”石力急忙跳下車,從車上的文件夾裏扯出一張紙,遞給了肖競。
肖競接過這張出工條申請,仔細上下看了起來,石力左右看了看,“這場景沒見過啊,怎麽你們兩個在這裏啊?還有這麽多土著在這裏,還有這麽大的大車上面還擺了這麽多箱子,幹嘛的?你們收保護費了?”
“我們哪敢啊?保護費這事情是混混才做的事情,我們警察部門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情?”沈彬滿肚子委屈,薛子良更是雙手直搖,“收保護費就更沒陸戰隊的事情了,陸戰隊隻管打仗,其他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那他在這裏幹什麽?”石力湊到大車的箱子邊,透過箱子的縫隙往裏面看了看。“我去!裏面都是銀子,還有我們的銀元呢!”
肖競笑了笑,把這事情的原委跟石力說了說。石力倒是突然腦洞大開,“你們不是總說資金不夠用嗎?我上次申請兩千元的化工廠建設資金到現在還沒到位。”
“那是計劃委員會的事情好吧?跟我們執委會沒關系的親。”肖競連忙解釋道。“計委不批我有什麽辦法?”
“那我們可以自籌資金嗎?”石力沖着莫名其妙望着他們的劉明遠努了努嘴。“反正算是他們的投資,可以給他們算股份,當然,隻能分紅不能參與管理。”
“這個?”肖競一愣,“不适合吧?我們元老院的産業不适合讓土著直接參股吧?他們參進來算怎麽回事?”
“那可不同,”石力連忙給肖競分析道,“首先第一,我們可以吸納土著的資本,讓他們對我們有更多的歸屬感,從經濟上對我們有所依賴,這也就能夠确保安允百姓中我們的名聲會向好的方向發展;其次,元老院不可能組成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的,我們沒有足夠的設備更沒有足夠的人手,這些基礎性的原料加工可以進行适當的技術擴散。你們不是還要搞自由輪嗎?自由輪可都是由生産完畢的零件組裝而成的,我們本時空的将采用木制結構的自由輪,難道你還打算所有自由輪組件全部采用我們元老院自制嗎?我肯定你們木材廠達不到這個産能!”
肖競不由點了點頭,如果生産自由輪的話,木材廠的産能是絕對不夠的。“那麽問題就來了!”石力的話剛剛說出口,旁邊的沈彬就笑了起來,“挖掘機技術哪家強?”
“去去去,誰跟你開玩笑了?”石力滿頭黑線,“我們要怎麽樣才能讓土著生産同樣符合要求的木制組件?隻能通過初級技術擴散。”
“技術擴散跟土著參股有什麽關系?”肖競被石力給繞暈了,直接問道。
“很簡單,”石力再次努了努嘴,“就是讓土著參與到我們的建設和工業生産當中來,這樣就能夠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工業原料需求有多大,看到了利益,才能夠鼓動他們來爲我們生産,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外部勢力來入侵,至少他們不會站到我們的對立面去。”
肖競笑了起來,“原來你就是打這筆銀子的主意啊,可以考慮,但是你說給他們分成多少比較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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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遠終于把自己這筆銀子送出去了,雖然他不知道那個黑胖的髡人跟他們的大頭領說了些什麽,但是這筆錢确實收下了,還打了一個收條給自己。
但是他左看右看,這個收條也不怎麽像收條啊,上面居然寫着的是“東方港化工廠建設投資協議及建成後分紅辦法”。坐在轎子裏的他連忙把這份協議打開來仔細閱讀了一次,看完後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算哪門子收條啊?
自己這三千兩銀子居然是作爲東方港化工廠建設投資的,占整個化工廠全部投資股份的百分之一。怎麽給個救票錢給成股東了?還是髡人産業的股東!自己一直以來就是想要和髡人保持距離,除了上次來售糧之外,他都盡量減少和髡人打交道的機會,可是剛才給錢心切,沒注意這幫髡人什麽時候給了自己一份協議,最要命的是自己還簽了名字在上面,要是以後朝廷天軍來了,髡賊還能敗逃海上,自己劉家寨這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可往哪兒逃啊?這不是跟髡人變成一根繩上的兩隻螞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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