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華發現，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陌生的海洋了。
“呼！好熱！”
她把頭探出海面，頭頂的烈日幾乎觸手可及，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這是哪裏？
她原地轉身360度，望向四面八方，但無論哪邊都是海天一色, 看不到陸地的影子。
海水的溫度很高，就像是身處張子安給她拿來的那個地球儀上的熱帶地區——這當然是她的猜想，因爲她從未去過真正的熱帶，不知道熱帶海洋的溫度有多高，不過這裏幾乎快趕上埃及沙漠綠洲中的小湖泊的溫度了。
自身狹窄的浴缸裏時，她無時無刻不向往着大海……好吧，這是誇張的說法，畢竟大海裏沒法給手機充電, 而她如今已經是重度手機成瘾。
她一向自诩大海就是她的家, 如今她身處茫茫大海之中，卻莫名地心裏很慌。
也許，是因爲手邊沒有跟她相依爲命的手機？
這肯定是原因之一，就像普通人出門旅遊忘帶手機之後心裏一聲“卧槽”，沮喪和無奈劈頭蓋臉地壓下來，畢竟這年頭出門不帶手機幾乎寸步難行，而且了無樂趣，還不如宅在家裏。
另外的原因嘛……
世華從來沒有離開過海岸線這麽遠，自從她出現在世界上以來，她基本上一直在海岸邊活動，從北歐沿海岸線往南遊，即使偶爾離開海岸稍遠，至少也知道海岸在哪個方向，往哪邊遊能夠回到海邊。
而現在，她連自己在地球哪個位置都不知道, 暗暗後悔沒有認真研究地球儀。
難道說……她認爲自己更喜歡海洋, 但其實她更喜歡的隻是海邊而已？能給她帶來安全感的, 依然是堅實的陸地？
“我不怕海。”
她甩甩頭發, 努力把雜念驅逐出大腦。
“一定是因爲太熱了……爲什麽會這麽熱？”
海水的溫度不像是在遊泳，倒像是在泡澡，泡得她渾身軟綿綿的。
她用手遮着眼睛，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太陽的位置，想根據太陽的運行軌迹判斷方向，東升西落的規則她還是懂的，但她出現在這個陌生的海洋裏已經不少時間了，太陽像是被釘在天空上，紋絲不動。
這時，天邊飄來一片陰影。
“又來了……”
世華皺眉，“那是什麽惡心的鬼東西……如果小氣鬼在這裏就好了，可以問問他……”
那片陰影不是烏雲，她一開始也以爲是烏雲，歡天喜地地遊過去，如果能下一場豪雨，至少可以涼快一些。不過，當她遊得近了，卻驚恐地發現那不是烏雲，而是一片鐵鏽般的暗紅色海水。
紅色海水不斷湧來，速度很慢，但鋪天蓋地，左右望不到邊際。
随着紅色海水的逐漸逼近，世華覺得自己的身體黏糊糊的，像是沾了某種惡心的黏液，還散發着怪味，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從水裏抓了一把放到眼前仔細看，像是某種海藻。
面對未知事物，世華迅速調頭往反方向遊，遊得非常快，盡量離紅色海水越遠越好，利用幹淨海水沖刷掉身上的黏液。她一口氣遊出很遠，滿以爲甩脫了，結果沒過太久就又被追上了。
她想起那個龜兔賽跑的故事，雖然烏龜跑得很慢，但如果一直跑，遲早會追上跑跑停停的兔子。
更令她擔憂的是，她這樣一直盲目地逃跑，會不會正在離海岸線越來越遠？
另一處古怪的地方，她遊了這麽久，竟然沒在海裏遇到過一條魚，任何魚都沒有。大海空蕩蕩的，像是一個沒有放魚的魚缸。
這麽逃下去不是辦法，雖然她不需要吃東西，但體力是有上限的，而且她也需要睡覺，她現在就已經被烈日曬得昏昏欲睡，完全有可能在睡眠中被紅色海水悄悄追上并包圍，等她醒來的時候，周圍可能已經是一片血紅……甚至可能再也醒不過來，被惡心的黏液包裹住身體，不知不覺窒息而死。
必須要盡快找到陸地。
但是陸地在哪個方向呢？
地球是圓的，也許随便選個方向一直遊下去，終有一天會抵達陸地，不過在那之前她可能已經累死了。
再說，萬一遊着遊着，對面也湧來紅色海水怎麽辦？
世華無助地漂浮在海面上，她以前在海裏玩時，總會刻意避開其他人類的視線，但現在她什麽都顧不上了，随便來個人也好，能不能告訴她陸地在哪邊？
海上别說人影了，連船影都沒有一個，天上也沒有飛過飛機。
沒有人，沒有船，沒有魚，沒有飛機，隻有漫無邊際的紅色海水不斷擴散……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啊！
被炎熱的太陽炙烤着，她不知轉了多少圈，試圖尋找一個救命稻草，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被曬化了，卻什麽也沒找到。
曾經她險些凍死在冰冷的波羅的海裏，難道她現在要被這見鬼的海水煮熟了？
她陷入越來越深的絕望，委屈地想要大哭一場，平時寵物店裏的大家都要哄着她，她發脾氣的時候也總是佯裝要哭，但現在就算她哭破喉嚨，又有誰能聽得到呢？
不能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她抹了抹眼角，努力振奮起精神。
如果小氣鬼張子安在這裏，他會怎麽做？
她絞盡腦汁思考着，試着讓自己以他的模式來思考，這很困難，畢竟他的思維方式在人類中也算是奇葩。
她想起不久前的紅木森林之旅，突然靈機一動——海底的情況會不會稍好一些？
在美國西海岸，她潛入海面之下，找到了海面上看不到的暗流，并且救回了差點兒被淹死的梅根，否則美國與加拿大的交界處又會多了一隻來曆不明的斷腳。
無論海面的海水有多熱、有多冷，海底暗流也許會是截然不同的溫度，而且暗流的速度往往很湍急，會把卷入暗流的東西帶向其他地方——這對人類來說可能意味着危險，但她可以在水下呼吸，如果能找到一條暗流，豈不就像是搭上了一輛免費的順風車？
“再見了，該死的太陽！”
她沖太陽比劃出中指，這是她從直播間網友那裏學來的，雖然還不清楚這手勢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甩動強健的魚尾，頭下尾上，濺起高高的浪花，一個猛子向海底紮去，幾乎是垂直地向往下遊。
她沒有注意到，就在她開始潛泳的下一刻，幾乎與太陽重合的位置，一個微微閃爍的光團飄了下來，跟着她一起沉入水下，遠遠跟在她後面。
之前，光團被太陽的光芒籠罩，誰也不敢直視太陽，所以世華一直沒發現光團。
水越深，光線越暗。
遊了一會兒，她在水下看到了微弱的反光。
到海底了嗎？
她以爲那反光是海底細沙的反光，然而等遊到近前，她卻大吃一驚，一連串的氣泡從她的口鼻間冒出來。
那是……什麽鬼？
世華驚恐地盯着海底，那是一座沉沒在水下的人類城市。
一瞬間，她心慌得差點忘記呼吸，唯恐從那座城市裏認出熟悉的标志性建築物，因爲她隻熟悉一個城市。
她想看又不敢看，戰戰兢兢地猶豫了很久，才壯着膽子繼續往下沉。
昏暗的光線中，那座城市像是一座陰森森的墳墓，死氣沉沉。
她瞪了好一會兒，終于松了一口氣，身體幾乎虛脫了。
那不是濱海市，也不是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北歐、埃及的幾座城市或者舊金山，無論從規模還是氣勢上來說，都遠遠不及那幾座城市，顯得很寒酸，而且建築風格也明顯不是中、美、歐、埃的風格，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寺院，反而是高樓沒有幾座。
不是濱海市，她就放心了。
這座沉沒的城市太陰森可怖了，大街小巷裏可能還飄蕩着淹死的鬼魂，她根本不敢靠近。
她感受到一股暗流從腳下高速掠過，立刻甩動尾巴，投身于暗流中。
暗流果然很涼快，帶着她毫不費力地翻山越嶺，很快就把沉沒的城市和紅色海水甩在身後。
世華的體力得到了恢複，而且她注意到一件事，海底的地勢非常複雜，到處是延綿的海底山脈和海溝，但整體而言，是一側地勢高，一側地勢低。
如果一直往高的那邊遊，是不是就能找到陸地了？
她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個想法應該沒錯，就掙脫了暗流，向地勢高的那個方向遊去，路上如果遇到方向差不多的其他暗流，就搭一會兒順風車。
相繼又出現了其他幾座沉沒在海底的城市，規模比之前那座要小，更像是城鎮。
她心中忐忑難安，這些城市爲什麽都沉在了水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想不明白，更加急切地想找到陸地，想找到濱海市，抓住小氣鬼讓他說明一下。
好在，她的判斷似乎沒錯，海底的地勢越來越高，距離海面也越來越近，隻要堅持下去，肯定過不了多久就能抵達陸地。
就這樣半遊半搭順風車，過了不短的時間，她看到前方的海底山脈急劇向上攀升，并且高出了海面。
終于找到陸地了！
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從暗流中脫身，用最快的速度向那邊遊去。
陸地！
當她浮上海面時，看到了一片堅實的陸地，光秃秃的沒有一棵樹，岸邊有一些灰白色的魚類骨骼，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她快累死了，正想扒着岸邊好好休息一會兒，眼角的餘光又看到了冤魂不散的紅色。
紅色海水又追上來了，雖然可能跟之前的不是同一片，但沒什麽區别。
世華驚慌失措地環顧四周，隐約看到岸邊不遠處似乎立着個石碑一樣的東西，上面還寫着字，但看不清。
也許，石碑上寫着這是什麽地方，若是那樣，她也許能找到濱海市的方向。
她隻有兩個選擇，在被紅色海水包圍之前立刻逃離這裏，或者上岸。
她不想再逃了，無休無止的逃亡已經令她越來越心灰意冷。
如果再也回不到濱海市……
她雙手拄着岸邊的石頭，用盡全部力量，再借勢一滾，讓自己的整個身體離開了大海，滾到陸地上。
好燙！
石頭被太陽曬得滾燙，幾乎能把她烤熟了，鱗片在石頭上貼幾秒，就會被燙得粘在石頭上，再一移動，鑽心的疼。
嗤啦一聲，血淋淋的鱗片留在了石頭上。
她有一萬個理由可以哭，沒人會怪她，但是她沒哭，撐住地面，拖着沉重的魚尾向石碑爬過去，在身後拖曳出一條長長的血迹。
童話故事裏，化爲人身的小美人魚在陸地上每走一步，就像是光腳走在刀尖上一樣疼。
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光團飄到她的頭頂。
【導航精靈】：停下，否則你會死的。
世華仰頭看着它，“你是誰？這是哪裏？濱海市在哪？”
【導航精靈】：我們爲你找到了新的領養者，但如果你繼續往前走，你就哪兒也去不了了。
世華：“新的領養者……在濱海市嗎？”
【導航精靈】：不，你不會再回到濱海市了。
世華搖搖頭，繼續向石碑拖行。
【導航精靈】：你想死嗎？
世華又搖頭，“我不會死，有人喜歡我，我已經獲得了不滅的靈魂，我會化爲泡沫，飛到天空的女兒那裏去。”
【導航精靈】：停下，你真的會死。
石碑越來越近了。
世華不再理會光團，她的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驅使着她前進。
終于，她的手指觸到了石碑，而她的魚尾已經血肉模糊，連她的兩隻手掌都燙得全是血泡。
她集中殘存的意志力，努力分辨着石碑上的字迹。
“珠穆朗瑪峰……高程測量……紀念碑……”
“海拔……8844.43……米……”
她一陣眩暈，心中瞬間失去了所有意志和力量，翻身倒下了。
果然，她一直在向天國前進啊……
好強烈的陽光……
朦胧中，石碑突然動了。
怎麽可能？
石碑像是一扇門那樣被推開了，有幾道身影從門裏走出來。
這一定是幻覺吧。
一道人形的身影替她擋住了陽光，還有一隻毛茸茸的腳爪搭在她滾燙的額頭上，“傻瓜……”
“菲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