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現在的頭腦處于半混亂狀态,店内的工作都是靠身體的條件反射來做的,整個人就像是魂不守舍的狀态,根本沒有仔細看門口站着的人。他确定拍門的不是店員,因爲店員們如果來店裏,第一選擇肯定是走二樓的窗戶, 他們不知道他何時會開門。
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清脆嗓音,他腦海裏的某根神經跳了一下,這才把部分注意力帶回現實。
卷簾門逐漸拉升,他視線的一開始落在她的腿上,不禁一怔。
污水剛剛退至與門口台階差不多平齊的程度,高度起碼沒過成年人的腳踝,部分低窪區域還會沒過小腿,像王乾李坤剛才都是穿着短褲涼鞋蹚水來的。
時間太早, 再加上絕大部分企事業單位今天都放假不上班, 大街上空蕩蕩的,沒幾個人,偶爾駛過一兩輛高底盤的越野車,把街道裏積水攪動得波濤翻滾,如果正好有人從附近走過就倒黴了。
站在台階上的這個女生沒有像王乾李坤那樣光腳穿涼鞋,而是穿着過膝襪和皮鞋,問題是……她的襪子和鞋全是幹幹的,沒有一點兒水漬。
就算她是坐車過來的,也不太可能把車開上馬路牙子之後再一直開到店門口吧?這是哪家的大小姐才會有的待遇?
再說他也沒看見車。
當然,如果說車停在門口把她放下,然後就開走了,接着她才拍的門,這倒也說得通,但她怎麽有把握他會這麽早開門呢?如果他不開門,她豈不要一直呆站在台階上, 哪也去不了?
随着卷簾門的拉高, 他看到了她的衣服, 是一身質地不明的水手服, 同樣滴水不沾,要知道現在天還沒放晴,偶爾會滴幾滴雨點。
看到這身水手服,他馬上想起那個在霧隐茶樓欠他錢的初中女生,當時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令他和老茶、法推百思不得其解,但後來因爲找不到她,隻能不了了之。
他脫口而出,“來還錢的?”
“噗哈哈哈!還錢是不可能的,錢進了我的口袋就别想再出來!”她笑得彎了腰。
卷簾門完全升起,他也看到了她的臉,又是一怔。
“怎麽了?我臉上有泥巴沒擦幹淨?”她用手背蹭了蹭臉頰。
總是一直盯着人家年輕女生的臉不太好,張子安掃了一眼之後就移開目光,說道:“怎麽說……看你有些眼熟,像是以前見過你。”
“噗!不是在霧隐茶樓裏見過嗎?”她笑道。
他糾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是以前曾經擦肩而過?”她又說。
他略加沉吟:“這個嘛……”
在霧隐茶樓上,他沒有看見她的臉,今天才是第一次見到,而且他所說的眼熟,并不是指曾經有一面之緣的這種眼熟,而是……怎麽說呢,像是從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帶孩子的街坊鄰居們出門遛彎時,遇到其他鄰居,對方往往會寒暄幾句,比如說:“喲,這是你家兒子啊,這鼻子嘴的跟你真像啊!”
其中可能有一定的客套因素,但也不會是完全瞎說,就是類似這樣的感覺。
她的五官或者臉型,像是他認識的一個人,但具體哪個五官以及像哪個人,他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這麽說來,也許他認識她的長輩吧。
“算了,不談這個了,你說是來幫忙的……是來打工的?話說你還沒成年吧?”張子安換了話題,沒有在長相問題上過多糾纏,反正也沒什麽意義。
因爲蔣飛飛有意去舊金山現場學習海洋館的日常工作,并且争取一段時間的實習機會,所以張子安考慮到店内的人手有些緊,在網上發布了招收打工者的信息,近幾天也接到了一些電話和申請,但暫時沒找到滿意的。
他以爲她也是來應聘打工的。
她闆起臉,咬牙切齒地說道:“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說到打工我就來氣,以前我在家裏的店鋪幫忙,跟店員們幹差不多的活兒,店員們發工資可以想買什麽就買什麽,而我卻隻能得到一套新的輔導題作爲獎勵,我真恨不得掐死他……”
“那你可夠倒黴的……”張子安挺同情她,“不過你不是來打工的,那是來幹什麽的?本店今天有事,不對外營業。”
“我說過了,我是來幫忙的~對了,星海呢?”
不等他邀請,她就自顧自地走進店裏。
張子安又是一愣,甚至沒來得及攔住她——她怎麽認識星海的?知道星海名字的都是店員或者店裏的熟人,而他以前都沒見過她。
這時,星海歡快地從店内深處跑出來,“喵嗚~”
“哦哦!星海舉高高!”
她非常自然地抱起星海,把它舉過頭頂,原地轉圈。
卧槽?
張子安過于震驚,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甚至連精靈們集體消失都沒這麽震驚。
要知道,他經過一年來艱苦卓絕的努力,終于勉強能讓星海不再害怕,甚至在極個别的時候可以小心地撫摸一下它了,但這個素未謀面的初中生,竟然就這麽輕易地把星海抱起來了?
最令他震驚的是,星海被她的手舉着,一點兒也沒有害怕的迹象,反而很歡樂,像是很熟悉她的擁抱。
“等……等……等一下!你怎麽能抱起星海?”他結結巴巴地問道,腦子都快燒壞了。
她故作迷惑不解地歪歪頭,“我爲什麽不能抱它啊?畢竟我也是它的主人。”
“哈?你是它的主人?”
張子安此時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
“你是它的主人……薛定谔居然是個大号蘿莉?”
他幾乎要抓狂了。
難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穿越到了萬物皆可娘的扶桑二次元世界?繼亞瑟王等一幹名人之外,連薛定谔也難逃毒手?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到哪兒去了?”
她笑得直打跌,“果然跟媽媽說的一樣,真不知道你的腦回路是怎麽長的……”
張子安傻傻地看着她笑個不停,心裏早已是一團亂麻。
“哎呀,算了,笑得我肚子疼……”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聲,“來電了,你不給手機充電嗎?”
張子安下意識地擡頭,屋裏的燈還是黑的,哪兒來電了……
這個念頭從他腦海中剛剛閃過,燈就亮了。
不僅是燈亮了,冰箱壓縮機嗡嗡轉動開始制冷,沒有關掉的電視也自動傳出聲音。
我了個去?
他的腦子更加混亂。
怎麽回事?她剛才好像在來電之前就知道要來電了?不不,大概是她從哪裏看到了市政部門發布的來電通知吧。
但即使看到了來電通知,能把時間掌握得這麽精确嗎?
估計是蒙的吧,瞎貓碰到死耗子,就像網上那些總喜歡預測未來的神棍一樣,把未來預測個幾萬次,總能蒙對一次,然後喜滋滋地把帖子挖出來炫耀。
來電了,就意味着有很多事要做,不過……正如她提醒的那樣,他的手機撐了一天多,已經快沒電了,昨天台風來的時候本來就不是滿電。
失去了《寵物獵人》遊戲,他一度自暴自棄,不知道這手機還有什麽用,砸碎它的心都有了,但理智告訴他,生活中肯定有别人給他打電話或者發信息,現代社會離不開手機,即使爲了一時洩憤而砸碎它,過幾天還要買新的。
于是,他找了個充電線插上手機,把它放到一邊開始充電。
因爲來電而自動打開的電視機裏正在播放新聞,一聽到電視聲,他就想起老茶,不由地又是心中酸楚。
他走過去,正想關掉電視,卻被主持人正在播報的幾條新聞吸引了注意。
“……發生在明尼蘇達的性侵案件正在持續發酵,股價暴跌……”
“……馬爸爸辭去阿裏爸爸董事局主席職務,以後爸爸還是不是你的爸爸……”
“新版第五套人民币即将發行……”
看到屏幕上閃過那幾張曾經叱咤風雲如今卻有些過于低調甚至落魄的面孔,他的心中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算了,他的精靈也被回收了,大家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輪不到他來同情他們。
他關上電視,看到她在貨架間跟星海跑來跑去像是在玩捉迷藏,渾然不把自己當外人,于是咳嗽一聲問道:“你到底是誰?來做什麽的?”
她停下腳步,指着她自己的臉,“星海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就是你正在等的援軍啊。”
“啥?”
張子安有過這樣的猜測,但又被他自己否決了,因爲在他的想象中,所謂的援軍,應該是氣場十足、一看就很屌的成年人,出場自帶BGM那種,而這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怎麽想也不太可能是能幫他解決問題的援軍吧?
雖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但很多時候年齡這種東西真不是能随便跨越的。
他探詢地望向星海,後者使勁點了點頭,“喵嗚~她就是援軍喲~”
張子安:“……”
無論他有多少不願相信,此時也隻能急病亂投醫。
他相信星海,但并沒有完全相信她,狐疑地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你能怎麽幫我?能幫我把精靈們找回來?”
“我就是爲這個而來的啊。”她胸有成竹地說道:“首先,你的猜測是正确的,遊戲并沒有完全停止運行,服務器……或者類似的東西還在正常運轉,隻是關閉了人機交互界面,就是你手機裏的app,所以沒有被捕捉的精靈并未受到影響。”
張子安今天不知第幾次目瞪口呆了,她竟然知道他内心的思想鬥争,難道她會讀心術不成?
“那你能把app重新給手機裝上?”他追問。
她搖頭,“這個不行,app是啓用了自毀模式,删除得很徹底。”
張子安剛燃起的希望之火頓時又幾乎熄滅了。
“不過嘛……”她古靈精怪地笑了笑,“也不需要重新安裝app,隻要換成另一台沒有被删除app的手機就可以啦~”
張子安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先不說其他玩家手機裏的app也被删除了,就算她拿到别人的一台沒有被删除app的手機,他也用不了啊,有指紋密碼保護的。
她把手掌放到衣領邊。
緊接着,在他瞠目結舌的注視下,一隻白白胖胖形的蟲子從她水手服的大翻領下蠕動出來,長得就像是扶桑惡趣味零食蠕蟲軟糖。
蟲子爬到她的掌心,兩隻小黑眼睛看了他一眼,昂起頭,上下點了點,似乎是在向他打招呼。
這兩隻眼珠是絕對的黑,不反射任何光芒,光線照進去就像是被黑洞吸收了一樣。
他也下意識地舉起手向它揮了揮,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錯意了。
它搖晃着腦袋,一幕奇異的光景出現了。
清澈的空氣突然産生了某種漣漪。
漣漪的規模迅速擴張,空間出現了奇異的扭曲,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漩渦。
漩渦以小蟲子爲中心緩緩旋轉,站在漩渦之前,就會感覺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要被漩渦卷進入,連光線都不能逃脫。
漩渦像是一面半透明的鏡子,鏡子中映照出某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黑乎乎的,而且隐隐有風雷之聲。
“走吧。”她走過來,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腕,牽着他走向漩渦。
“等……等一下!幹什麽?去哪兒?”
他對這個奇特的漩渦心懷畏懼,因爲實在太怪異了,任何人第一次看到這麽古怪的場景都會感到害怕。
“不用怕,隻是一次短途旅行罷了,一回生二回熟。”她嫌麻煩一樣,改爲從背後使勁推着他,路過充電器時,順手從充電線上拔下了他的手機遞給他。
“喏,别忘了拿上手機。”
張子安求助般地扭頭望向星海,後者握起一隻前爪,“喵嗚~加油~”
“别婆婆媽媽的了,星海這次不會跟着,反正一下下就回來了,也不用惦記着鎖門,沒人會來店裏偷東西。”
别看她年紀小,力氣可着實不小,手腕猛然加勁,猝不及防地把他推向了漩渦。
張子安下意識地以手掩面。
下一刻,他墜進了漩渦,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