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茜不明白張子安抱起溫蒂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她很高興溫蒂沒事了,寵溺地把它抱在了懷裏,輕聲撫慰着。
張子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想瞅瞅場地裏有沒有養眼的辣妹,衣服卻被菲娜扯了一下。
“幹什麽?”他心疼地說:“這件中山裝才穿了兩次, 可别扯壞了。”
菲娜正色命令道:“去問問那隻貓是怎麽回事。本宮總覺得它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其實張子安也有些好奇,畢竟是隻沒見過的貓種,又不像是混血。
“好吧,我去問問。”
他以拳掩嘴,跟理查德商量了一下,重又離開座位, 去向凱茜套近乎。
“凱茜,你的溫蒂沒事了麽?”理查德問道。
凱茜笑了笑, “它剛才好像有些受驚, 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真是多謝你了。”
“介意我問個問題麽?”理查德說。
“請講。”凱茜認真地聽着。
“溫蒂是什麽種類的貓?我是說,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貓。”張子安盯着溫蒂,表現出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哦。”凱茜扶了扶沉重的老花鏡,眼睛裏滿是慈愛的笑意,“溫蒂是一隻阿比西尼亞貓,聽說過嗎?”
“沒有,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張子安老實地搖頭。
“難怪,這種貓确實挺少見的,養的人少,繁育它們的貓舍也少。”凱茜自豪地說道,“小夥子,我聽你說話不像是美國口音,你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
“中國人。”理查德說。
“對不起, 我總是分不清這兩個國家。”凱茜歉然笑道, “這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美國。”
“沒關系,很多西方人都分不清。”理查德說,“我在中國濱海市開着一家寵物店,這次來美國學習和交流的。”
聽到他是開寵物店的,凱茜并未另眼相看,反而很驚喜地向他伸出手:“哇哦,原來咱們居然是同行!重新介紹一下,凱瑟琳·唐娜·瑞恩。”
“傑夫·張。”理查德一如既往地介紹道。
然而張子安聽她介紹得很正式,甚至連中名都說出來了,便用英文說道:“中文名是張子安。”
“啊,那我還是叫你傑夫吧,中文名字對我來說很拗口。”凱茜很開心地揮揮手,“傑夫,你确實很好學,這種貓據說是最早在阿比西尼亞發現的——那個地方在今天的名字叫做埃塞俄比亞,然後于19世紀中期被帶到了歐洲,開始人工繁育。”
她憐憫地摩挲着溫蒂,中等長度的毛發如麥浪般起伏不定。張子安起初以爲溫蒂是顔色如一的巧克力色,此時仔細觀察才發現不是——它的每一根毛發自上至下都分成了兩至三條色帶,雖然都是巧克力色,但顔色的深淺不同。随着凱茜的輕撫,它的毛發在展會燈光的照耀下呈現出美麗神秘的明暗光澤湧動。
凱茜一邊惬意地撸貓,一邊娓娓道來:“阿比西尼亞貓很可憐,由于二戰造成的生靈塗炭以及20世紀六七十年代歐洲貓白血病的蔓延,使得這種貓一度絕迹,之後再次從原産地引進并加以培育,才形成了今天的阿比西尼亞貓,然而卻已經和最初的阿比西尼亞貓有所不同了……就像你的埃及貓一樣。”
“咦?你認出來了?”張子安稍微有些吃驚,回頭望了一眼菲娜,見它也在專注地盯着溫蒂。
“當然。”她笑道,“埃及貓太稀少,不是每次巡回賽都能見到埃及貓,但是呢,我已經參加了足夠多的次數,所以總能遇到一兩次。”
“我的溫蒂與你的貓應該有某種很親近的血緣關系。”她說,“阿比西尼亞貓的起源一直是個謎,但是一般認爲它們是由古埃及貓演化過來的——你沒發現嗎?它的樣子像隻小獅子,也許埃及的獅身人面像就是仿照它做成的呢!”
很親近的血緣關系……怪不得菲娜會覺得它身上有熟悉的味道,說起來它應該算是菲娜的旁系後代,身上繼承的原始埃及貓的血脈比絕大部分其他貓種更加濃厚。
張子安略微想象了一下這種貓的遷徙演變過程,不由地悠然神往。
過了一會兒,他以拳掩嘴,低聲對理查德說了幾句,理查德轉述道:“凱茜,我聽到你已經參加過很多次巡回賽了——恕我直言,你今天是不是走錯展位了?這裏是家貓組的位置,你應該帶着溫蒂去冠軍賽組吧?”
“不。”凱茜歎了口氣,銀發輕顫,“我沒有走錯展位,很多年以來,我一直是在家貓組的展位。”
連理查德都吃驚不已,不等張子安暗示,它又問道:“爲什麽?”
她神色黯然,沉默片刻之後,強作笑顔指了指遠處牆上挂着的CFA标志,“因爲他們不承認,他們隻承認原色、紅色、藍色和小鹿色的阿比西尼亞貓,而巧克力色的阿比西尼亞貓不被允許參加冠軍賽。”
溫蒂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傷心,舔了舔她的手指,以很細很軟的聲音叫了幾聲。
“所以,你每年都會來參加家貓組比賽?”理查德問道。
凱茜點點頭,“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他們承認溫蒂的那一天。”
張子安胸中沒來由地升起了一股煩悶之氣,突然覺得會場裏有些燥熱,把領口扯開了一些,很懷念室外的陽光與清爽。
“不過,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參賽了。”凱茜突然爽朗地高聲笑起來。
“爲什麽?”理查德又問。
她拍了拍拐棍,用張子安都看穿的、僞裝出來的豁達說道:“因爲我快走不動了。”
“我的丈夫死于肺癌——我早就提醒過他,讓他不要抽那麽多煙。”她像是對着空氣中并不存在的某人,嘲弄地笑道。
“他去世後,朋友送了我一隻阿比西尼亞貓解悶,從此我就喜歡上了這種貓,甚至成爲一名業餘繁育人,一直專注地繁育阿比西尼亞貓。溫蒂是我的最愛,它是我繁育出的阿比西尼亞貓中最出色的一隻,我本以爲能在它的身上看到巧克力色阿比西尼亞貓被承認的那一天,可惜……看來這個願望隻能留待别人實現了。”
她無力地晃晃腦袋,像是試圖從繁密的蛛網中掙脫出來一樣。
“承不承認也沒有什麽關系吧?無論他們承不承認,巧克力色的阿比西尼亞貓都是存在的。”張子安嘴唇輕動呢喃道。理查德一怔,趕緊把他的話轉述成英語。
“菲娜,我們走。”他拍了拍衣服,站起來招呼菲娜。
菲娜見他臉色不對,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還是跳下了展台。
凱茜愕然地望着他,“你要走了嗎?你不準備參加比賽了?”
“我覺得這樣可笑的比賽不參加也罷。我叫張子安,是個中國人,在濱海市開了一家寵物店。凱茜,如果你以後來中國旅遊,請允許我略盡地主之誼。”
理查德将他的話準确地翻譯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祝你比賽順利。”張子安再次與她握手,他用的是雙手,握住她的單手,帶着崇敬和欽佩。
走出幾步之後,他回頭笑了笑,“凱茜,你是我這次來美國見到的最漂亮的姑娘。”
“真的?謝謝!”凱茜捧着自己滿是皺紋的臉蛋,開心地笑起來,笑得像個孩子。
“真的。再見了。”他揮手與她告别。
……
簡和攝影師的耐性已經快被消磨光了,此時見張子安要離開,簡快步追上來。
“你要走?”她很不滿意地問道。
“嗯,突然對這比賽失去興趣了。”張子安頭也不回地答道,“再見。”
望着他自顧自離開的背影,攝影師挖苦地說道:“我說了吧?果然白來一趟,中午的午餐還是你請客,請不要賴賬。”
“見鬼!”簡氣呼呼地一跺腳,“回去拿練功的那段視頻交差吧。”
”這段視頻不要了?“攝影師問道。
簡氣急敗壞地反問:”留着幹什麽?讓觀衆看他和一個老太太聊貓的曆史?咱們是地方新聞頻道,不是踏馬的Discovery!“
攝影師無所謂聳聳肩,不敢惹正在氣頭上的她,把這段視頻删掉了。
聰明的男人,總是知道什麽時候該閉嘴。
“還傻站着等什麽?我們走!去吃你那該死的午餐!”她發了一頓脾氣,一甩頭當先離開。
攝影師把攝像機鏡頭的蓋子蓋上,晃晃悠悠地跟在她後面離開了,心裏盤算着要點什麽不用自己花錢的午餐。
……
張子安走出體育館的大門,此時外面的停車場幾乎空無一人,所有人全都入場參觀或者參加比賽了。他找到蒂姆的家庭旅行車,坐進車裏,搖下車窗,深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緩解心中的煩悶。
“到底怎麽了?本宮的那隻貓族同胞又是怎麽回事?”菲娜跳上副駕駛的位置,不滿意且好奇地問道。它讨厭唯獨自己被蒙在鼓裏的感覺。
理查德把剛才凱茜說的話從頭到尾完整地轉述了一遍。
菲娜越聽,臉色越冷,眼神也愈發淩厲。
“我堂堂貓族,又何須區區人類的承認!”它怒發沖冠,厲聲叫道。
張子安啓動了汽車,“算了,咱們走吧,回家。”
恰在此時,風起。
一陣勁風突兀地襲來,将菲娜的這聲厲喝連同它的氣味卷起,一股腦塞入體育館敞開的大門裏。
……
這天,簡回到她那又小又破的地方電視台裏,受到了BOSS劈頭蓋臉的一頓叱罵,因爲就在她和攝影師跑去餐廳吃飯後的短短時間裏,CFA的賽場出現了難以置信的奇景。
所有參加比賽的貓,掙脫了主人和裁判的手,向着空蕩蕩的體育館門口,驚懼地趴伏于展台上。
萬貓朝拜!
快月底了,我也朝拜一下,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