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得對。”江蒼點頭,手指敲了幾下桌面,就拿起筷子一合,叨起牛肉吃着,入口勁道,耐嚼。
“咱們同行了!”陳二看到江蒼合了筷子,亦是笑着說了一句,又手裏搓着珠子,猛然一捏,伴随着‘咔嚓’不可聞脆響,一聲驚叫,他手裏珠子化爲一股青煙飄散。
江蒼叨了一口牛肉,偏頭望了一眼,“它死了?”
“它早就死了。”陳二拿起筷子,也叨了一塊牛肉,“此鬼犯得罪孽,永世不得輪回。隻是如今經我陳二的手,替地道閻王把它判了。”
“您這本事大。”江蒼一口牛肉咽下,又端起酒杯一敬,“您是英雄。天道、地道不管,您公道管。”
“沒法,這鬼在人道,禍攪的是咱們人道蒼生。”陳二一口把酒喝了,豪氣一笑,“上天遮了眼,地道閻王不收,隻能咱們折騰。”
“是這個理。”江蒼望着門口,“明天來多少人?讓我心裏有個底。萬一人多了,咱們兩個撐不住完事。您說的,人比鬼可怕。”
“武行、商會、馬幫、山寨”陳二手指一掐,“除了掂槍玩心權的沒叫。一共三十六人,不知道明天能來多少。”
陳二說到這裏,把碗裏最後一塊牛肉叨了,“一句話,講規矩的人,現在大數都在棺材裏躺着,不多了。誰知道叫了三十六人,最後他們來不來。來了又要添什麽亂。”
“那您還叫上他們。”江蒼一招手,想讓店家再上幾盤菜。
陳二見了,搖了搖頭,又道“叫人,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行在外省,這次是在人家地頭上辦事,得招呼一聲。而那墓裏也不知道有什麽東西,萬一兇險了,人多也好搭把手。幫襯些。”
“我以爲您道場在本城。”江蒼笑了,“那這規矩沒錯,是得叫地頭蛇來掌眼,省得讓他們以爲您在壞他們風水。”
江蒼說着,指了指自己,“我也是外省的。今個才來這裏,都不知道怎麽行事,怕壞了規矩,讓人給打出去。”
“我雲遊四方。”陳二也笑了,“好啊,咱們都是外省的,更要相互幫襯了。别最後鬼除了,墓裏有好東西,他們見錢眼開,把咱們也給除了。”
“那這事吃力不讨好。”江蒼詢問,“您圖的什麽?”
話落。
江蒼看到陳二不吃了,也沒說話,就站起身子,結了飯錢,又讓店家準備了兩壺酒水帶走。
而在兩人出門的路上。
這季節到了秋末,不時随着一陣涼風刮來,幾片落葉在街道上打旋。
陳二定睛看了看行事作風中都透出一股潇灑意味的江蒼幾眼,如秋意蕭瑟,才回答道“我說要除鬼這事,我是圖虛無缥缈的陰德,功德,您信嗎?”
陳二說到這裏,指了指有些陰雲的天上,“我這一生,不管是在哪遇見的事,隻要力所能及,就能幫則幫、能做去做。因爲我陳二相信,上天雖遮眼,但不是無眼,隻要人行事皆善,自會有功德加身,佑人福祿壽行”
“所以我陳二這事。”
陳二又指了指自己心口,“是圖得問心無愧。無鬼。而您與我一樣,我能感覺出來您是真想幫我。說句自誇的話,這你我同爲行俠,您又何必再問呢?”
“我是忘了自己在幹什麽。”江蒼搖頭,“我一生行事随心,早就習慣了,就覺得任俠一生是理所應當。就像是咱們吃飯用筷子一樣,手一伸就拿起來了,誰會問‘咱們爲什麽會用筷子嗎?’所以,我行事成習慣以後,有時就忘了圖的什麽。而如今,就想問您一下,看看我自己,走偏了沒有。”
“以人爲鏡可以明得失?那您看清楚了嗎?偏了嗎?”陳二從江蒼手裏接過一壺酒,“我這人好酒。看見,忍不住。”
“我還沒醉。”江蒼笑了,“從您眼裏的倒影,我看出我如今還行的正,走的直。”
“這是您酒量好!”陳二高贊,“這世間的酒,或許灌不醉您了。”
“也許吧。”江蒼也開了一壺酒,“我曾經醉過一次。當轟然夢醒,雖然很多事情還是想不明白,但是都做明白了。”
“什麽時候醒的?”陳二好奇。
“大約半年前吧。”江蒼反問,“晚嗎?”
“醒了就不晚。”陳二喝了一口酒,“就怕永遠醒不過來。”
“那您也是夢醒的人。”江蒼在大街上拿酒一敬,秋葉在身邊飄過。
“我沒醉過。”陳二又喝了一口,自誇一句,“我酒深會睡,但不會醉。”
“您是高人。”江蒼一笑,又像是懷念,“而江蒼也認識一位道長,亦是高人。他在江蒼的心裏,學識淵博,文采豐溢。但他飲酒長年,求醉卻未醉。而我與他最後一别,是滿天雪夜。他說明年桃花開,人會醉,夢會醒來。”
“滿天雪夜?如今是秋季,是去年?”陳二問了一句,看到江蒼沒有回話,則是閉目想了一會,歎道“長年飲酒求醉,卻未醉,這位道友是爲情嗎?我亦修道,雲遊四方,深知三千道,隻有情最傷人。覺得這位道友,定然是被‘情’字所牽絆。”
“那您說他會醒嗎?”江蒼恭敬抱拳,“江蒼心寄道長,想問問同爲修道、但卻夢醒的您。道長說過他花開時夢醒,人會醉,是騙江蒼的嗎?”
“他不會醉的,除非”陳二搖頭,又一歎,沉吟,“雪夜飲酒醉長年、長年雖醉難醉仙。花開往事随風逝,夢醒孤影遊九天”
“您是說”江蒼沉默,沒問下去,半晌抱拳,“明日何時出發?”
陳二擺了擺手,在秋風落葉中朝着遠處走去,“您酒醒、西城外。”
“聽您的”江蒼再一抱拳,反身朝着旁邊的酒樓走去。
而一下午在這家酒樓内坐坐,要上幾壺清酒。
江蒼不知不覺,酒意微醺,聽着酒樓内的衆人談話,也知道了這年代是民初這時候,比九爺那時還亂。
加上這世界還有鬼怪一類的東西,真的是牛鬼蛇神混雜。
生在這世道的人就像是秋天樹上的葉子,也許一陣風吹過,就落了,除了一直看着人這片樹葉的人、親人,朋友,其餘沒人會在意一片樹葉的飄落。沒人會在乎它從翠綠、枯黃、到無顔。
而這天也挺冷的,如世道人心,季節秋末,快要入冬。
隻是自己穿着厚厚的雪狼皮,心裏一直暖和着,再随着幾杯清酒下肚,窗外的秋風,街上的落葉,如這世道,這天,
酒意微醺、落葉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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