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彘說到這,又接着道:“然道德之人察其事,智能之士觀其行,從來不會被其美名所迷惑。”
公子彘越說越流暢道:“其任相也,道德智賢之人不進,才能勇毅之士不薦,這就是其不忠于君王。
其爲相也,不曾獻一策利其國,亦不曾施一策以利其民,這就是其不忠于國。
其爲相也,享受國家豐厚的待遇,但他卻拿着國家賜予的俸祿地位官職,專爲自己結交賢士,收納門客,爲自己揚名,而絲毫不提國家。這就是損國以利己,損公以費私。
其爲相也,見危而俱,棄君逃亡,這就是他膽小無勇沒擔當。
有此四點,就足以說明孟嘗君田文乃是國之賊,即便是将其滅族也不過分,又怎能算得上賢士國士。
而那齊王地,任用孟嘗君這樣的人爲相多年,這就是他識人不明。若是他知道孟嘗君的爲人,卻不能将他罷黜,這就是他無能。
哼,不明無能之君,自然就是昏君。”
公子彘說到這,喘了一口氣,又飛快的道:“況且,孟嘗君其爲君也,盤剝薛地百姓甚重,以至于衆多百姓破産逃亡。可即便是如此,他依然還沒有滿足,以至于自己放貸于百姓,以求重利。
貪鄙如此,是爲君何其不仁也。
是以,兒臣以爲,日後,即便是孟嘗君身死國滅,這也是咎由自取。”
說完,公子彘頓了頓,然後拱手道:“還請父王,太子,還有兄長指正。”
熊槐聞言注視公子彘良久,他從公子彘的話語中感受到了靈秀之氣,還有銳氣、勇氣、意氣。
目光犀利,透過層層表象,看清事情的本質。仗義執言,排斥惡行,這些都是優點。
但,這其中也有兩個的地方,他說錯了。
其一,關于齊王地,他想的太簡單了。作爲一個君王,真是不是想幹啥就幹啥的。這是最緻命的,也是他最想當然的。
而爲所欲爲,也是作爲君王最大的忌諱。
其二,公子彘不知道的是,禮賢下士并且能同時聚集大賢,能人,策士,勇士,普通人,乃至愚人,這是多麽難得的優點。
他年紀小,所以不知道,當年燕王職爲了招賢納士,不僅用了千金買骨,還修建了黃金台,禮賢下士的名聲已經名傳天下。
可燕王職即便做到了這個程度,然後響應燕王的大賢,依舊寥寥無幾。
如此堅持數年,情況才稍稍有些好轉,才有屈庸孟卯等智能勇士前往。也就是這幾年,才有真正的國士級别的大賢去燕國。
所以說,孟嘗君舉賢得人這一項優點,就是難得的品質,而且恰恰與極爲自負的齊王地形成互補。
公子彘更加不知道的是,爲了盡快離間齊王地與孟嘗君的關系,不僅楚國付出多大的努力
甚至,據熊槐所知,燕趙兩國在其中還出力不少。
即便三國同時出力,這是還是恰巧碰上田甲之亂,再加上田文自己作,才徹底讓他們君臣反目。
否則,有孟嘗君在齊國幫助齊王地籠絡人心,齊國可能會虛弱,但絕不會衰敗。
想到這,熊槐又想起自己來,二十年前,他對孟嘗君這種人也是深惡痛絕的,但是,随着他的見識日漸成熟乃至老練,他的許多想法也變了。
如果他二十年前就明白臣之有即君之有,臣之得即君之得的道理,那楚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混亂。
嫉惡如仇,這是人的高貴品質,也是官員的高貴品質,但這不是君相,更不是君王應該有的品質。
當年管仲說鮑叔牙不可爲相,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發揚臣子的長處,規避臣子的短處,這才是君王要做的。
不過,雖然公子彘的觀點,有極大的缺陷,但熊槐依然十分高興。
洞察于人,這就是明君所必需品質,畢竟,隻有識人才能用人。
而公子彘的缺陷,并不是他本身的缺陷,而是因爲年紀太小,這才充滿着勇氣與銳氣。等将來,他看的事情多了,自然就會把身上的刺往自己體内收縮起來。
而嫉惡如仇雖然不是君王該有的,但君王也先必須是人,而後才是君王。
而且,揚善懲惡,這也是君王最應該做的。
善惡不分,這才是君王大忌。
想着,熊槐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于是,熊槐在公子彘緊張的目光中,突然哈哈一笑:“好好好,子彘能對齊王君臣有如此清晰的,可見左徒的教導是用心了的,而子彘也是用心求學了的。”
說着,熊槐見公子彘臉上的緊張盡去,轉而露出笑臉,又忽的臉色一正:“不過,子彘你的看法,還有所不足。”
公子彘一聽,立即拱手道:“請父王指正。”
熊槐想了想,若是有可能,不能讓公子彘學自己,做一個陰險狠辣的暴君。
于是,熊槐舍棄了法與術兩種方法,而從大道入手。
“左徒精通道儒法三家學說,不知子彘你可曾聽說苟變食人雞子的故事。”
公子彘一怔,立即想起苟變的事迹。
苟變乃兩百年前的衛國大将,曾因爲收稅的時候白吃了人家兩個雞蛋,就被衛侯以爲他人品有問題,是以棄之不用。最後,衛國因爲國中無大将可用,而國土接連淪喪,衛侯也因此被人诟病。
想着,公子彘頓時皺眉道:“父王是說,對于人才不能過多苛求,可是···這···”
公子彘對孟嘗君這種人,還是難以忍受。
此時,熊槐笑道:“野外有樹,其正則爲梁,其曲則爲輪,其美則爲景,其廢則爲柴。
鄉野木匠做工,并不會因爲樹木有一半腐爛就棄之不用,而是削去腐爛的部位,然後用其完好的部分。各地農夫種田,并不會因爲田地中有一半的地不長糧食,而舍棄一整塊田地。
所以說,工匠也好,農夫也罷,貴族官員乃至王侯将相,都是如此,做事做人,用其長而舍其短。
唯有如此,才能人盡其用,物盡其用。
人力物力盡其所用,而國家卻不強大的,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
說着,熊槐見公子彘露出若是所思之色,繼續道:“就好比孟嘗君這樣人,一個合格的君王,絕不會棄之不用。而是會安排他一個合适地方,并用道義來匡正他,用禮法引導他,用言論來勉勵他,用律法來防止他。
如此,道義禮法并行,有邪心的人不敢爲惡,有小聰明的人不敢取巧。這樣,制止邪惡,弘揚正義,人人都展現自己善良的一面,正氣就會充斥人間。
隻要天地正氣壓制邪氣,那麽夜不閉戶,道不拾遺,童叟無欺,甚至人行千裏而不見詐,女行萬裏而不見欺。
這樣,大同世界,便會現于人間。”
說完,熊槐目光掃過三兄弟,問道:“太子,旺财,子彘,你們可明白寡人的意思。”
太子橫三人聞言,全都若有所思拱手應道:“謝父王教誨。”
此時,熊槐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公子彘沉吟許久,開口道:“子彘,你今天的文章寫得很好,寡人決定賞你點東西。”
說着,熊槐笑道:“嗯~~子彘,你要老婆不要?”
公子彘一怔,立即拜倒:“請父王賜婚!”
“好,好,好!”熊槐大笑三聲,然後開口道:“傳诏給鄂君,讓他備上一份重禮,然後親自走一趟燕國,代寡人向燕王求婚。
寡人欲與燕王聯姻,待公子彘行冠禮,乃迎燕王之女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