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莊辛一臉沉重的解釋道:“自從二十年前大王伐秦失利後,大王就有意變法,于是,十幾年前,大王讓屈原唐昧開始了變法。但是,那一次大王失敗了。
其後,大王驅逐屈原,将屈原趕到了襄陽。那一次,大家本以爲大王已經放棄了變法,卻沒想到,大王卻是在爲下一次變法做準備。
如今,屈原以襄陽核心,進行變法試驗,而襄陽的變法成功後,大王進一步将襄陽的經驗推廣到漢北三郡。”
說到這,莊辛臉色變得難看的道:“愚兄這些年在葉郡擔任郡守,親眼所見,新法之下,所有的貴族都失去了對百姓的統治權,各地百姓,所有的權力都歸于地方郡縣。
原本,各地貴族可以征召百姓爲自己修建府邸,修建莊園,讓百姓爲自己打戰。窮困之時,還可以提高賦稅,直接向百姓征收錢糧。尤其是,治下百姓立功,功勞全歸貴族所有。
但是,新法之下,這些都沒有了。
修建府邸,需要自己掏錢請人,府上錢糧緊缺,也無法提高向百姓加稅應急。沒有自己的私軍,就無法獲取部下的功勞,想要獲取功勞,就隻能自己上陣搏殺。
若是不想用命去拼搏,那就隻能坐吃山空。要知道,江東的新法,貴族若是沒有足夠的功勳,爵位傳承之時,要削減一等。
新法如此酷烈,各地貴族豈能答應。
愚兄雖然愚鈍,但是也能看得出來,随着新法的不斷深入,随着新法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廣,各地貴族,以及朝中的勳貴,一定會反抗大王的。”
說到這,莊辛十分懊悔的道:“很不幸,愚兄在葉郡擔任郡守幾年,根據左徒的策略,在葉郡進行布局,更加不幸的是,愚兄還在葉郡處置了一些當地的貴族。
如今愚兄的身體上,已經打上了新法的烙印,一旦楚國大亂,各地貴族群起反抗,愚兄也不知道新法能否取得勝利。
一旦大王失敗,參與變法的人,必然身死族滅。愚兄死不足惜,但是一想到會牽連到莊氏,愚兄就寝食難安啊!”
莊蹻聽着莊辛的述說,臉色同樣變得沉重。
接着,莊蹻想了想,遲疑的道:“兄長,大王布局了十幾年,這才決定開始變法,想來大王與左徒,肯定是有所預料的,并且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兄長是不是太過悲觀了。”
“賢弟,不是我悲觀,而是愚兄實在樂觀不起來。”莊辛搖頭歎道:“若是僅僅隻是國中内亂,愚兄肯定會跟楚王站在一起。畢竟,我莊氏雖然也是公室,但是也沒落了多年。按照現在的制度,我莊氏想要再次崛起,實在太過艱難。
而新法正是我莊氏崛起的一條重要途徑。
可是···”
莊辛突然壓低了聲音道:“賢弟,愚兄擔心那些人見無法阻止大王,爲了自己的利益,會跟各國聯系,内外勾結,另立新君啊。”
莊蹻一聽,猛然大喝一聲:“他們敢?”
“他們怎麽不敢?”莊辛冷笑道:“賢弟也不想想,天下各國,無論是齊國,還是秦國,還是三晉,亦或者我們楚國,哪個國家沒發生過這種事情。
賢弟難道忘了,吳起是怎麽死的。”
“這···這···唉···”莊蹻長長一歎,然後拿起身前的酒杯,然後一口氣全都灌了下去,然後猛然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此刻,莊蹻心中煩亂不已,他是通過立下戰功,這才獲得現在的地位。
想當初,他家中落寞,手中并無多少私兵,以緻在軍中混了多年,都沒混出一個頭來。直到在滅越一戰中展露頭角,這才走入楚王的眼中,并委以爲将。
楚國現在的用人制度,莊蹻十分不喜,他總是認爲,就憑他的才華,若不是之前手中實力不足,他早就混出頭了,哪裏還會在軍中蹉跎多年。
想想那個景陽,就因爲出身景氏,就因爲景氏實力強大,所以一出道就是将軍之職,而且還鎮守淮陰多年,能跟齊國名将匡章對持。
而他呢?
雖然他自認爲自己才能不下于景陽,甚至猶有過之。但是,就因爲莊氏實力不足,他至今也沒有做過主将,或者獨自統兵坐鎮一方。
每每想到這,他對楚國的現在用人制度痛恨不已,恨不得楚王立即開戰變法,然後以才用人。
想到這,莊蹻臉色難看的看着莊辛道:“兄長,難道大王就沒有勝算嗎?”
莊辛本想搖頭,但一想起漢北三郡來,想起楚王的手段與堅忍,頓時沉默了。
良久,才搖頭道:“不知道,愚兄愚鈍,大王與左徒都是心智過人之人,失敗一次後卷土重來,必然是準備的。可是,如果内外勾結,大王半個楚國對抗整個天下,勝負難料啊。”
“勝負難料!”莊蹻冷冷一笑:“兄長,小弟一直都堅信,勝利是努力出來的。”
“賢弟說的不錯,勝利的确是努力出來的,但是,萬一失敗了呢?”
“所以兄長無視了大王的知遇之恩,置這些年大王對兄長的提拔而不顧。刻意羞辱大王所喜愛的,而與太子有仇怨的襄成君,目的就是趁機背棄大王,提前在太子身上下注。”
“不,不是爲兄要背棄大王,而是莊氏不能将賭注全都壓在一邊,否則,一旦事敗,莊氏如何在楚國中立足。要知道,現在莊氏的希望都在我們兄弟二人身上,若是你我二人全都失敗,那麽未來的楚國,還是有莊氏一席之地。”
“這···”
莊蹻愣了愣,然後自己拿起莊辛身前的酒壺,給自己倒滿,接着一口全灌下去。
見此,莊辛長長一歎,然後搖頭道:“賢弟,爲兄人微言輕,無法庇護莊氏,而莊氏實力不足,更無法爲你我提供庇護。故,愚兄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面對接下來的變局,實力不足連中立自保也無法做到,那就隻能遠離這個大漩渦了。
要知道,楚國那個最富有的鄂君,已經三年沒有回楚國了。”
“鄂君!”莊蹻頓時臉色一變,然後驚疑地看着莊辛:“兄長,這···”
莊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徑直從莊蹻前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後,才歎道:
“爲兄也沒打算背叛大王,隻不過盡忠的方式有很多,愚兄打算離開楚國,前往義渠國,希望能借用義渠的力量牽制秦國。
若是大王赢了,變法成功,那麽沒有大王诏令,愚兄可能就一輩子呆在義渠了。若是大王不幸,太子即位,那麽愚兄還可以通過這件事返回楚國。”
說着,莊辛再次拿起酒壺,先給莊蹻滿上,然後又給自己倒滿,最後舉起酒杯道:“接下來,還請賢弟全心全意爲大王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