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将軍昭應來到昭雎府中。
“消息都傳出去了嗎?”
“請令尹放心,下朝之後,應就立即安排人手将這個消息傳出去了。”
“好!”昭雎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面無表情的問道:“郢都那些大臣是何反應?”
“回令尹,下朝之後,朝中的那些大臣,本來對令尹舉薦江東人出任郡守郡丞頗有微詞。但是,當應散步的消息傳開,說用江東人做郡守隻是權宜之計,是爲穩定江東,用不了多長時間,等江東人适應了郡守制後,他們肯定會被撤下,然後換上我們楚人。
其後,已經有一些大臣改口,在稱贊令尹一心爲國。”
昭雎聞言冷冷一笑:“話雖如此,但他們心中應該還在抱怨本令尹這次沒有舉薦楚人去江東吧。”
昭應讪讪一笑:“令尹目光如炬。”
“算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昭雎搖了搖頭,然後看着昭應道:“這次将軍升遷陳地守,不知什麽時候離開郢都。”
“明日。”昭應輕聲應着。
“明日?”昭雎皺了皺眉。
“令尹,應本來是要在陳地即刻上任的,因爲要參加王後的葬禮,這才回到郢都接受任命。陳地的魏軍才離去不久,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應不能在郢都久留。”
昭雎點了點頭,若不是這次國喪,昭應這些在外地任職的公室之人,也不能回到郢都。
此時,昭應見昭雎隻是點頭,卻沒有多說,便拱手問道:“令尹,應這次前去陳地,不知令尹有什麽囑托嗎?”
昭雎聞言,本想搖頭,但此時突然想起淮陰所發生的事情,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口道:“将軍之前鎮守陳地數年,并且在這次魏國來襲之際,成功收住陳城擊退魏軍,想來将軍已經熟悉了陳地守禦,在下也沒有什麽囑托的。但是!”
說着,昭雎一臉慎重的道:“但是,本令尹還有一事相告,我楚國水師縱橫江河天下無敵,尤其是滅亡越國之後,更是沒有敵手。雎給将軍的忠告是,雖然越國滅亡,眼下水師已經沒有大的用處,但是将軍萬萬不可忽視水師。
陳地位于淮水上遊,治下更有連通河水淮水的鴻溝,水師作用非同小可,還請将軍留心。”
昭應一聽,微微一愣。
陳地的情況他當然知道,水路縱橫,許多地方都需要用到船隻。
但是,對陳地威脅最大的魏國,可是沒有水師的。而水師北伐魏國,要經鴻溝北上,這也作用不大。
而運兵運糧,普通的民船就夠了···
突然,昭應想起不久前水師遠征齊國的事情,心中不由一驚,然後詫異的看着昭雎:“令尹是說···”
“誰知道呢!”昭雎見昭應反應過來,笑了笑,然後開口道:“将軍,眼下夜已深,将軍明日還要趕路,雎就不留将軍了。”
昭應聞言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然後告辭離去。
昭應離去之後,直到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昭雎這才長長一歎。
心累!心很累!
沒做令尹之前,實在是不知道令尹的難處,現在,當他真正坐上令尹的位置,才感覺到令尹的艱難。
之前,他還未做令尹之時,隻需要揣摩楚王的心思,然後在這基礎上,做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情便可。
但是,做了令尹之後,他卻再也不能這樣做了。
不僅他跟楚王的關系發生了極大的轉變,而且,他跟其他大臣的關系,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現在,他不僅要考慮自己的利益,還要兼顧其他人的利益,甚至是那些以前他看不順眼的人的利益。
誠然,身爲令尹他無需巴結所有人,甚至其他人還需要巴結他依附他。
黨同伐異,處處爲自己考慮,肆意打擊他不滿的人,做一個輕松愉快的令尹,這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這種跟他祖上被諷刺爲狐假虎威的昭奚恤一樣,把持大權,排除異己,讓楚國陷入内耗之中,以緻耽誤國事,淪爲一個尋常令尹,這不是他想要的。
況且,現在的楚王,跟國中大臣争鬥了數十年,從敗多勝少到江漢封君被血洗一次,這麽陰沉狠辣楚王,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若是他敢糊弄楚王,他肯定,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楚王罷黜。
更何況,他心中很清楚,楚王對屈原的喜愛遠遠超過了他,而且屈原能力也不差。
但,想要做尹伊太公那樣的名相,昭雎卻感到沒有機會,甚至,連做孫叔敖那樣的名相也很難。
之所以爲難,不是因爲他才智不足,而是對楚國眼下的局勢很是爲難,對内憂外患的時局而爲難。
自從十幾年前屈原變法失敗後,楚王不僅沒有打消變法的決心,反而苦心經營十幾年,以屈原爲首的變法派再次卷土重來。
這一次跟上次不同,上次是小打小鬧,這一次,變法則是步步爲營,步步推進,直到現在,變法派已經掌握了漢北三郡以及江東兩郡的大權。
并且,在江東的變法,已經全面展開,還引起了許多人的恐慌。
可是,變法派雖然實力強大,但國中反對變法的勳貴實力更強大。隻是因爲楚王還沒有正式下令在全國推行變法,所以雙方這才勉強保持克制。
一旦楚王下令,推動變法,究竟鹿死誰手,誰會占據最後的勝利?
事有楚王支持的變法派,還是國中的勳貴?
不知道!
此時昭雎眉心緊鎖,對于未來誰獲得最後的勝利,他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
正因爲如此,他才遲遲沒有表态,不敢輕易站隊下注,免得輸得一無所有。
要知道,楚國内部的攻殺,那是極爲嚴重的,隻要找到借口,無需楚王下令,那些大臣就會自己帶兵滅人滿門。
上一次吳起變法,楚國的貴族先是被活着的吳起幹掉一批,然後又被死了的吳起再幹掉一大批,那種風起雲湧的時代,昭雎雖然沒有經曆過,但是隻是想想那也心驚膽戰啊。
然而很不幸,就在他坐上令尹的時候,那種時代就即将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