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熊槐帶着宋美人吳美人,率領大軍離開吳城,向會稽而去。
楚王離開後,吳城乃至整個吳地百姓心中大石終于落地,楚王還在吳城時,楚王以及城外的近十萬楚軍,沉沉的壓在吳地百姓心口,壓得他們闖不過氣來。
現在,楚王走了,他們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同時,楚王的離去,這也表明,公子玉刺殺案已經過去,吳地百姓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另一邊,熊槐離開吳城後,一路南行,半月後抵達會稽城。
會稽城中越國舊宮。
熊槐坐在王位上,群臣分列左右。
此時,熊槐看着唐昧讪讪笑道:“司馬,寡人巡狩諸地,無論是他國城池,還是我楚國之城,所到之地,皆萬人空巷,人人争相一睹楚王風采,哪怕是不久前剛剛抵達吳城時,也不例外。唯獨這會稽城···”
說着,熊槐搖頭道:“剛剛寡人在王駕之上,透過車窗,竟然在會稽城的街道上沒有看到一個越地百姓。不僅如此,寡人一路南下,途徑越地各處,沿途也爲見到一個越人。”
說到這,熊槐自問自答道:“難道越人已經懼怕寡人到這種程度了嗎?”
唐昧頓時一呆。
他本以爲僅僅隻是會稽城是這樣,不想,連會稽北面的越地也是如此。
至于爲什麽會出現這種事情,他當然知道是什麽原因。
自從他下令在越地大行殺戮之後,不僅是楚王,連普通的楚軍士卒也是一樣,越人看到他們猶如看到瘟疫一般,直接繞道而走。
即便是巡邏的士卒,百姓難以避開的情況下,也都是快速走過,不敢直視。
想到這,唐昧臉上略有一絲尴尬,随後立即拱手道:“大王,這都是之前那些越國叛逆散步的謠言,說楚人要将越人全部處死,百姓愚昧,信以爲真,故而才得知大王到來,全都驚恐不已。
如今大王來到越地,不久之後謠言便會不攻自破,如此,百姓得知大王仁愛之意,自然就會恢複如初,不複驚恐之狀。”
熊槐聞言不禁皺了皺眉,雖然唐昧說是謠言的緣故,但是他自己心中清楚,這是殺戮太重的緣故。
想着,不禁悶悶不樂道:“自寡人抵達江東後,對普通百姓秋毫無犯,也沒有殘殺任何一個百姓,爲何百姓對寡人害怕如斯!”
群臣聞言,全都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不敢開口。然後他們的視線卻若有若無的,向爲首的柱國昭雎、司馬唐昧看去。
負責殺人的,就是他們兩個。
但是,見他們眼神飄忽,而楚王心中不痛快,更加不敢說話了。
此時,衆人後側的文雀走到群臣中間,長拜道:“大王,臣文雀冒死以聞。”
熊槐一怔,愣愣的看着殿中的文雀。
這是他第二次見文雀了,上一次還是兩年前越國亡國之後,在郢都接見越國群臣時,匆匆見了一次。
他知道文雀這個人,其乃是越國文氏一脈的族長,乃楚國宛城令,越國大夫文種之後。越王勾踐滅吳之後,雖然殺掉了文種,但是卻予以厚葬,而文種一脈也因此在越國開枝散葉。
正是因爲文氏一脈與楚國的特殊淵源,甚至楚國内部現在還有一個文氏家族,故而熊槐在上次接見越國群臣之時,給予了文雀極高的禮遇,讓他緊随越侯慵而立,他在越地貴族之中,地位僅次于越侯慵。
此時見文雀開口,熊槐愣神之後,立即開口道:“賢卿有何話說,盡管道來,寡人洗耳恭聽。”
文雀拜了一拜,然後直起身體道:“大王,臣聞之,用律法治理國家,殺人雖衆,百姓卻不會對殺人的感到畏懼,隻會對律法保持敬畏,不敢有絲毫怠慢。這就跟大王不久前賜死那些私通叛國的罪臣一樣,殺人雖重,但是國中群臣百姓卻沒有感到畏懼,而是贊揚大王仁義。
臣又聞之,殺人不依據律法,不管有罪沒罪,全都一殺了之。這樣的國君,别說普通百姓害怕,就是親近的大臣也怕,别說親近的大臣,就是鬼神那也害怕,從而避而遠之。
百姓恐懼,大臣不親,鬼神不庇,這正是亡國的征兆啊。”
熊槐聞言,臉色一白,張了張口,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另一邊,昭雎不爲所動,而唐昧臉色瞬間一變。
唐昧本以爲,他躲了文雀近一個月,這麽長時間過去,文雀心中的不滿應該快散了,不想,文雀沒有罵他唐昧,卻直接怼上楚王。
早知道如此,當初就應該讓文雀痛罵一頓,讓他消消氣。
此時,上官大夫見楚王臉色不好看,立即出列道:“雀位卑人微,見識淺薄,何以胡言亂語,還不快快退下。”
文雀聞言,冷冷一笑:“胡言亂語?雀雖不才,但也知道,不僅國君是這樣,做大臣同樣也是這樣。”
接着,文雀不等上官大夫開口,立即繼續道:“昔日秦國商君,自魏入秦,苦心變法,耗費二十年而将羸弱的秦國變成一個強國。如此功業,可以與我輔助先王莊王的名相孫叔敖相提并論,商君本可以在與孫叔敖一般,在秦國享受俸祿十世不絕。
結果,商君卻一代也沒有傳下去,還沒有死就被秦國滅族了。這是什麽緣故?難道是我先祖侍奉越王那樣,遭到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嗎?”
“不是!”文雀看着唐昧,臉色有些血紅,聲音徒然大增道:“商君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那是因爲商君變法之時,大肆抓捕那些說變法之惡的人,然後盡殺之于渭水,渭水爲之赤。接着,十年之後,商君又大肆抓捕那些說變法之善的人,依舊盡殺之于渭水,渭水兩度爲之赤。
如此,不管說好的還是說不好,全都被殺了,這就跟國君治國,有罪沒罪的,看不順眼全都殺了一樣,最後的結果,隻能是衆叛親離,身死國滅。”
說到這,文雀壓了壓心中的火氣,然後向楚王長長一拜:“臣位卑人微,見識淺薄,胡言亂語,不知所雲,請大王恕罪。”
“你···混賬東西。”上官大夫見文雀将剛剛自己罵他的言語直接拿去向楚王請罪,頓時右手顫抖的指着文雀,又羞又怒。
此時,熊槐聽着上官的話,看了看氣氛上官大夫,然後又看了看長拜于地的文雀,突然怒拍作案,然後大怒道:“混賬東西!”
說罷,直接起身,然後拂袖而去。
群臣被巨響一驚,接着見楚王走了,愣了愣,遲疑了一下,然後在昭雎的帶頭下,紛紛從殿中離去。
而唐昧在離去的一瞬間,路過文雀身旁時,微微一滞,接着長長一歎,然後什麽也沒說,就向殿外而去。
不久,文雀也起身離開後,殿中隻剩下上官大夫,僵在原地,皺着眉頭,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