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之畔。
公孫衍率領七萬楚軍一路疾行,然後在日落時分,便下令大軍原地休息。
不久,公孫衍用過晚膳之後,鄧陵光來到公孫衍身側,遲疑的開口道:“将軍,莊蹻将軍求見。”
公孫衍聞言笑了笑:“本将本以爲他會在前日便會前來,不想他竟然能忍到現在,看來他比本将預料的還要沉穩。”
說着,便應道:“讓他去丹水岸邊見本将。”
“諾。”
不多時,公孫衍便親自拿着一個火把,悠悠哉來到丹水岸邊,這裏,莊蹻早已等候多時。
莊蹻見公孫衍獨自到來,立即拱手行禮道:“将軍。”
“嗯!”公孫衍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莊蹻身側,借着火把昏暗的光芒,看着飛逝而去的丹水,久久不語。
莊蹻見狀,皺了皺眉,然後将目光投向漆黑的遠方,靜靜的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良久。
公孫衍扭了扭脖子,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軀,然後發出一聲長歎:“唉,人老了不服老也不行,想當初,本将像莊将軍這般年輕的時候,老朽我能在原地站上一整天,也不會有絲毫疲憊。現在,隻是站了這麽一會兒,身體就堅持不住了。”
莊蹻聞言開口道:“犀首老當益壯···”
公孫衍不等莊蹻說完便打斷道:“老朽的身體,老朽知道的很清楚,或許有生之年,這就是我的最後一戰了。”
莊蹻聞言緊緊的閉上了嘴吧。
接着,公孫衍有笑了笑,開口問道:“莊将軍求見本将,可有何事。”
莊蹻聞言,想起公孫衍方才的話,搖了搖頭:“将軍,蹻方才站立許久,身體有些疲憊,是以不小心忘了!”
“忘了?”公孫衍笑着搖了搖頭:“将軍沒忘,如果本将所料不差,将軍是來責問本将,爲何這幾日來,每天都在日落時分停兵不前,每天天色大亮之後才開始行軍的吧!”
莊蹻方才本來聽到公孫衍年老體弱之言,便不打算提及此事,但現在公孫衍主動提及···
于是,莊蹻立即臉色一正,應道:“将軍目光如炬,在下今夜正是爲此事而來。”
說着,莊蹻拱手道:“将軍,如今秦軍正在向上庸撤退,并且南部的楚軍正在滞緩秦軍的行動。當此之時,我軍立即晝夜疾行,提前趕到漢水堵截秦軍才是,爲何将軍卻一點也不急,一日行軍才不過五十裏,這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在下擔心,等我軍趕到漢水,恐怕秦軍已經抵達上庸,如此,秦軍豈不全軍而退?如此,将軍與大王苦心策劃的這一戰,豈非爲山九仞,功虧一篑。
是以,在下特來向犀首請教!”
公孫衍哈哈大笑:“将軍即知誘敵深入的計劃,是大王與本将一手策劃的,那麽将軍爲何不以爲,現在,本将行動滞緩,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莊蹻一怔,心中驚疑不定,思考良久,彎腰拱手問道:“請将軍賜教。”
公孫衍聞言一歎:“将軍之所以對此不解,那是因爲将軍隻是關注與戰場之上,而沒有看到戰場之外,這普通名将與謀國強國之名将的區别,就在于此。”
說着,公孫衍看着莊蹻,語氣深長道:“以将軍之才,假以時日,必能成爲楚國名将,但是想要做謀國之名将,将軍還差不少。”
莊蹻一聽公孫衍有意指點,立即拜道:“請将軍賜教!”
公孫衍點了點頭,然後開口道:“若是本将真想在漢水截住秦軍,那麽本将就會在淅水之時,發動析邑百姓以及全軍将士打造木筏,兩天的功夫,就足夠獲取七萬大軍所用的木筏了。然後大軍順流而下,一日功夫,便可趕到漢水阻截秦軍。
但是,本将采取這種省時省力的方法,而是率領大軍沿丹水而下,你可知這是爲了什麽?”
莊蹻緩緩搖了搖頭。
“那是因爲,此時此刻,我楚國還沒有與秦國決戰的必要,或者說楚國還沒有做好與秦國的準備。”
莊蹻聞言斟酌着道:“可是犀首,此時我楚國也無需與秦國決戰,隻需截斷秦軍的退路,前後夾擊,便可大破秦軍,極大的削弱秦國的實力。如此,我楚國便将十幾年内,沒有秦國之憂。”
“你說的不錯。”公孫衍點了點頭,然後緊接着又問道:“但然後呢?”
“然後?”莊蹻遲疑的看着公孫衍,這結果不是很明顯嗎?爲何還要詢問?
公孫衍搖頭道:“若是困住秦軍,那秦軍必然會采取困獸之鬥,然後秦楚兩國之間,必然會爆發慘烈的大戰,誠然這一場戰争的最後勝利者,将會是我們楚國。但是,其結果也必然是慘勝,是兩敗俱傷。
而且,因秦軍在上庸留有兵力,以我軍目前的實力,很難重新奪回上庸漢中。勞而無功,這是兵家大忌。”
說着,公孫衍笑了笑道:“這也是韓國所希望的,公仲侈帶着那些殘兵敗将向西而走,并且一路直奔韓國,而不是在淅水牽制于我,爲秦國争取時間。其目的,無非是希望秦楚兩國兩敗俱傷罷了。
這一年多來,丹淅之敗,我楚國損失近十萬精銳,陳城防守戰,精銳士卒死傷同樣超過十萬。若是我等再在這裏與秦軍兩敗俱傷,那麽即便以楚國之強,也難以承受。”
說到這,公孫衍頓時停了下來,而後在心中默默的道:這裏大軍,不久後楚王還有大用,不可浪費在這裏。
此時,莊蹻沉默了一下,然後問道:“敢問犀首,若是我們放這支秦軍回去,結果又将如何?”
“那麽我楚國将會多出秦國韓國這兩個盟友。”公孫衍笑解釋道:“這此公仲侈同時出賣樗裏疾與甘茂,必然會遭到秦國的忌恨。秦韓反目,韓國必然會倒向我楚國。同時,秦國爲了快速返回上庸,必然要舍棄一條大尾巴,以斷尾求生。秦國實力受損,必然會向我楚國求和。
另外,隻要我楚國謹守丹淅襄陽兩地,那麽秦國便無機可乘,如此,秦國對三晉而言,便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嚴重牽制三晉的實力。
一個衰弱的秦國,這不符合我們楚國目前的利益。
這就是我楚國與秦國不盟而盟的辦法。”
公孫衍停頓了一下,然後又道:“隻要我楚國這次沒有與秦國兩敗俱傷,實力猶存。那麽齊魏兩國得知這一消息後,必然也會立即退兵,然後派出使者主動與我楚國講和。
所以說,這就是放秦軍主力歸去,隻取秦軍尾巴的原因所在···”
不久後,公孫衍站在岸邊,看着莊蹻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可惜,今晚來的不是景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