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大将軍屈匄入巴一事,需要大王立即停止,秦國不出兵攻打齊國,那麽我們楚國就一定不可以先攻打巴國,以免分兵後,秦軍突然偷襲我楚國的漢中。”
“好,令尹放心,寡人記下了。”熊槐點了點頭,即便昭陽不說,他也知道最後是秦國一統天下,秦國始終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見楚王應諾,昭陽勉強笑了笑,有氣無力道:“大王,這第三件事,是老臣要向大王進谏,還請大王最後聽老臣一言。”
“這件事老臣原本是想散朝後單獨向大王進谏的,卻沒有想到老臣沒有堅持住,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想大王進谏。”
“令尹請說,寡人聽着。”熊槐哀傷道。
正所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鳥之将死,其鳴也哀。
熊槐覺得昭陽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也哀也善。
“大王,老臣最後要向大王進谏的事情,是昔日先王莊王面有憂色的故事,請大王以莊王爲榜樣,時刻提醒自己。”
“莊王面有憂色?”
熊槐聽完一怔,而後反應過來,昭陽說的是什麽事。
楚莊王面帶憂色的典故,說的是楚國大臣巫臣和楚莊王之間發生的一件事情。
楚莊王,是春秋五霸之一,是楚國即楚文王楚武王之後,又一個十分傑出的楚王。
每當他謀劃軍國大事,群臣沒有誰能趕得上他的時候,他就心情不安,在朝堂上面帶憂色。
有個大臣姓巫,名臣,封爲申公。他看到楚莊王面帶憂色,就上前去問:“大王每日在朝中議事,衆臣之中無人能夠比得上,大王應該高興才是,爲何卻在朝堂上面帶憂色?”
楚莊王解釋說:“寡人聽說過這樣的話:‘諸侯能夠自己選擇老師的就可以統一天下,能夠自己選擇朋友的就可以成就霸業,自我滿足認爲群臣沒有誰能比得上自己的就要滅亡。’如今像寡人這樣才能低下的人在朝堂議事,群臣尚且還趕不上寡人,我國難道不是快要滅亡了嗎?寡人因此面帶憂色啊!”
這一個典故,昔日曾經同樣被吳起引用過,用來勸誡戰國第一哥霸主國,魏國的魏武侯。
魏武侯接受自己父親魏文侯遺留的魏國,繼續發展魏國的霸業。
魏武侯深受魏文侯熏陶,聰明能幹,每當他謀劃軍國大事,群臣沒有一個人能夠趕得上他,所以他就暗自覺得很驕傲,在朝堂上面帶喜色。
可是這極微妙的面部表情變化卻讓吳起觀察到了。
有一次,魏武侯和群臣議論完朝廷大事之後,又露出那種驕傲的喜悅。等到退朝,群臣都走了以後,大殿之内隻剩下武侯和吳起兩個人。
吳起就用楚莊王面帶憂色的事情向魏武侯進谏,使得魏武侯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如今昭陽同樣用楚莊王的事迹來勸谏楚王,就是因爲今天在朝會上所發生的事情,昭陽不僅看見了楚王通過暗藏削爵之意政策後的得意,也看出了楚王在這一件事情上,沒有和其他大臣溝通過,想要憑借自己的智慧,獲得群臣的認可。
楚王智謀深遠,對楚國來說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如果楚王總是想要賣弄自己的智慧,和臣子争功,這對楚國來說就不是一件好事。
剛愎自用,自鳴得意,這都是國君的大忌。
昭陽在朝議中就想到了昔日晉國,三家分晉之前的智伯,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剛愎自用,自以爲是,最後的結果卻是身死族滅,連自己的頭蓋骨都被趙襄子漆好,用來做酒器。
一國之君的個人才華和國君的治國之才,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許多國君本身極有才華,但是作爲國君來說,恰恰就是一個大昏君。
這二者之間往往普通人分不清楚,而且不僅普通人是這樣,即便是一些很有才華的人,在接觸不深的情況下,都難以分辨出來。
表面上看,一個有才華的昏君和那些智能低下的白癡君主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但是細細比較,其他他們都沒有什麽區别。
一種是智力低下,想不通看不明,然後人雲亦雲,一條道走到黑。
另一種是自持有才,認爲其他人全都比不上自己,剛愎自用,然後不願意回頭,一條道走到黑。
一種是能力低下,面對林林總總的進言,分辨不出好壞高下,隻能随機選擇,外表上看,好像是非不分,聽不進良言。
另一種是聰明機智,面對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他會用自己的口才駁倒你,讓你啞口無言。
如此種種,最後弄得衆叛親離,和昏君也沒有什麽兩樣。
對于這種極有才華的君主,要是漢武帝那種能用人還能自己回頭的,那就是天大的幸運,就是千古一帝,要是楊廣那種,往往還沒有一個尋常君主來的保險。
智伯隻是敗掉了一個家族,而後面的楊廣,更是用自己的才華,上演了一場花樣作死,短時間内敗掉了一個盛世王朝,将英才昏君诠釋的淋漓盡緻。
當然,聽到昭陽的勸谏,熊槐同樣立即引以爲戒,但是和昭陽所想的不同,他想到的是未來的漢高祖。
漢高祖建立漢朝後,曾經感慨,漢初三傑,他自己一個人也比不上,之所以能取得天下,是因爲能用人。
身爲國君不必了解所有的事情,也不比必比自己手下的大臣厲害,隻需要用好人才就夠了。
想到此處,熊槐流了一身冷汗,鄭重的向昭陽點點頭,道:“若無令尹,寡人何其過矣,今日之谏,寡人必定銘記于心,時時警惕。”
昭陽聞言,笑道:“好,好···”
一口氣還沒有出完,昭陽就閉上了眼睛。
察覺到昭陽的異樣,熊槐心中一驚,急忙喊道:“令尹,令尹···”
而昭陽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已經面帶笑容的去世了。
屋外,昭魚和昭靈聽到楚王的大喊聲,立即走了進去,見到的隻是昭陽的遺容。
昭魚難過的問道:“大王,令尹他···”
“唉,令尹已經走了。”
昭靈聽到楚王的話,顧不得越禮,走到昭陽身邊一看,随後确認昭陽已經死了。
“父親···”昭靈立即跪在地上痛哭起來。
聽到昭靈的哭聲,熊槐怅然道:“國老,如今昭氏一脈以你爲長,令尹的後事,還要國老出力相助。”
昭魚點點頭,歎氣道:“老臣明白。”
從昭陽的府邸中出來,熊槐立即吩咐李秋道:“傳寡人之命,令朝中重臣即刻前往楚宮議事。”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