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

重新披上铠甲的尚雲白，嘴裏默默念着這一句話，心中有無限感慨。在從前的時候，他也曾經聽說過一些出自智者的名言。但還從來沒有哪一句能夠比得上這句對他的觸動之深。尤其是在當前這種情況下，他反複念叨這一句從趙王楚江眠口中聽來的話，越發覺得人間之苦，無過于此者。

而他手下的大多數秦軍将士們，自然不會真正理解這位将軍所領悟到的東西。他們之所以無奈的接受目前的選擇，是因爲面對殘酷的現實，不得不屈服而已。

“大将軍!難道我們真的沒有辦法再回到秦國了嗎？就這樣平白無故的爲趙王效力，終究令人心意難平啊!”

洛水遼闊，大河蒼茫。感受到手下将校的悲憤之意，尚雲白收回遠望的目光，他輕輕歎了口氣。作爲數十年來名聲鼎盛的當世名将，他當然希望一直保持百戰百勝的戰績，并輔佐秦王成就其霸業。但這次中州戰役以這樣的一種方式結束，卻讓他不得不在個人名聲和天下福祉之間做出選擇。而經過洛城的徹夜長談之後，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大軍失利的消息傳出之後，函谷關封閉，關山難渡，秦國暫時已經回不去了。後勤斷絕，難道我們還有其他地方可去嗎？”

聽到他的歎息聲，圍繞在他身邊的将士們都低下頭來。他們追随尚雲白這麽多年，身經百戰，什麽樣的艱難局面都遇到過。可是今日的危局，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趙王既然放大将軍回來了，那麽隻要将軍想帶領我們擺脫趙軍，還是有可能的……我們不求再繼續與之作戰，隻求脫身，如何？”

“趙王非常人所能比!此人之心胸和智慧，令人難以琢磨。蒙駿和他手下三萬大軍的下場，你們都看到了吧？”

“蒙家軍太驕傲了!所以才招緻了這樣的失敗。将軍，我們還有數萬大軍在手……。”

“你們如果這樣想就錯了!趙國軍隊的實力絕不止如此。蒙駿的失敗更是在預料之中……這是我進入洛城後，才明白的一件事。一直以來，我們秦國人都自诩爲天下最強，可是卻誰又能夠想得到，北方的趙國竟然在這短短五、六年時間之内，發展到了一個令人可怕的程度呢！”

尚雲白看着追随他已久的這支大軍，語氣中帶着幾分落寞。對于一位名将來說，心甘情願的承認别人比自己強，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事實如此，他卻不得不低頭。這并非是爲了他個人自己的生死榮辱，而是爲了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還有秦國之地将來的福祉以及整個天下的未來。

圍繞在他身邊的幾個心腹将軍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麽時，卻終究無話可說。形勢比人強，縱然他們心中還有些不服氣，可是又能怎麽樣呢？蒙家軍三萬勇士的頭顱都堆積在洛河南岸，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否認的現實。而至于他們的将軍蒙駿，卻早已經屍骨無存馬踏如泥了。如此慘烈的結局，如果不是他們親眼所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沉默片刻之後，有人終究還是心懷憤懑的嘀咕了一句。

“趙王也太狠了……大将軍，如果我們真的要聽從他的指揮，會落得一個怎樣的下場呢？”

“世事難料，将來的事，我不敢做出完全的保證。但最起碼在現在，如果我們繼續與之作戰的話。那麽蒙家軍的下場，也許就是我們的下場了……唉！更何況，秦國已經把我們當成了叛軍，封閉函谷關，斷絕了退路。家國難回，如之奈何?”

“大将軍，趙王究竟做出了怎樣的承諾?”

“他的承諾很簡單，就是保全我們所有人的性命，将來能夠回到自己的家鄉。”

“那我們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爲他效力，出兵征戰。”

“可是……我們都是秦國人啊!大将軍，如果要去揮刀殺自己的族人，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趙王不是讓我們去攻打秦國，而是幫助他滅掉一個心腹之患而已。”

“大将軍……他要借我們這把刀去殺誰?”

“助其一臂之力，滅掉南漢國，就是趙王所提出的交換條件。而且，他已經答應我，将來天下安定之後，你們所有人都會帶着自己所立的功勳回到家鄉，與家人共享安甯。”

所有人都安靜的聽着尚雲白所說的話。現在，他們終于明白，尚雲白肯低下頭答應爲趙王效力，大部分的原因都是爲了保全他們的性命而已。而能夠讓尚雲白放棄繼續作戰，那麽毫無疑問，當前他們這支軍隊所處的局面确實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境地了。

“一切唯大将軍所令!隻希望那趙王能夠言而有信，不要出爾反爾呢！”

所有将校一起躬身，表示願意聽從尚雲白的命令。尚雲白點了點頭，心中如負釋重。雖然他知道自己做出的是最正确的選擇，但這麾下的數萬将士能不能夠理解他的苦衷，卻終究難以預料。而現在大家出于對他的絕對信任，願意追随他去踏上這條未知的征程，無疑讓他感到非常寬慰。而爲了讓大家徹底放心，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終究還是把楚江眠對他所做過的最後一個承諾也說了出來。

“王城發生内亂，秦王已經崩亡在鳳安城。現在所有軍政命令的發布，都掌控在王子無雙掌中，他将要帶領着秦國走向何方，令人擔憂……放眼當今天下大勢，諸侯勢力或者滅亡，或者相繼減弱。而随着大周天子的死去，逐鹿天下争奪王朝繼承權的最終戰争已經不可避免。最有資格進行最後搏殺的力量，也許隻能發生在秦國和趙國之間了。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而在這樣的至高權力角逐面前，失敗者的最終下場将會很慘。”

秦軍将校們臉色都有些蒼白，他們當然明白尚雲白這些話的背後含義。在從前數百年來所發生過的諸侯戰争中，失敗一方基本就是被滅國、滅族，百姓被奴役，流離失所，國将不國。如果秦國在與趙國的對決中失敗的話，那麽他們這些人的家鄉和族人，也必将遭受悲慘的境遇。這種情況，隻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卻聽到尚雲白又繼續說道。

“趙王已經鄭重作出承諾，不管将來秦趙戰争究竟結局爲何，他都不會随便屠戮秦國民衆的。天下衆生，本爲一體，同根同本，血脈相連……這是他親口所說過的話!”

“趙王竟然有這麽大的胸懷！?大将軍……?”

“不錯!即便不論其他，僅從這一點上來比較的話，似乎也已經高下立判了!唉！但願将來他能夠用一種較爲和平的方式，解決掉天下最後的矛盾……緻天下太平，止息兵戈，民族融合。如果真的如此，也不枉我尚雲白來背負這罵名了!”

铮铮之語，落地有聲。所有将校一起再拜。這果然是他們一直以來所追随的大将軍。如此胸襟，亦人所不及。

伴随着遠處大河的波濤，這支将近六萬多人的軍隊，就這樣開始踏上了另外一次不同尋常的征程。他們的刀鋒指向南方。南漢國、吳越諸侯……那方圓數千裏的地方，将會是他們的用武之地。而在這次戰争中，他們所效忠的不再是已經死去的秦王，而是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們背影的趙王楚江眠。

“用秦國的軍隊去剪滅南方諸侯，趙王這一招可真是神來之舉呀!如此善于利用人力的方法，可比隻會野蠻的殺戮困難多了……老夫佩服的五體投地啊！”

站在洛城高高的城樓上，面容有些憔悴的季默語氣中感慨萬千。想當年他第一次見到楚江眠的時候，便感覺到了他的不同尋常。而今，僅僅經過不到十年的時間，他果然飛龍在天，翻雲覆雨了。而對方這個年輕人對于人心的把握，以及巧妙的運用各種手段的能力，更是讓他歎爲觀止。即便是他經曆過這麽多的世間滄桑，如果異位相處，他也自認遠遠不如。周圍所有人的目光中全是崇拜。蘭陵君田無昭也不由自主的拊掌歎息道。

“趙王兼具雷霆手段，更有慈悲心懷。以三萬蒙家軍人頭震懾秦國大軍。我相信就算是尚雲白心中也是畏懼三分的吧!隻不過，這些秦國人一旦到了南漢、吳越土地上，會不會反悔呢？趙王可曾想過，以尚雲白的能力，如果他将來占據嶺南之地來援助秦國的話，恐怕非趙國之福啊！”

“哈哈哈!他不會的。尚雲白這樣的人物，如果爲他打開一扇更廣闊的世間之門，他就決不會再留戀原先的庭院。秦國和整個天下比起來孰輕孰重，他自然能夠分得清楚……真是令人期待呀！李穆、慕容離城、尚雲白他們這些優秀的将軍，将來到底會做出怎樣的成就呢？”

說到得意之處，楚江眠禁不住仰天大笑。時至今日，他已經無需再隐藏自己的野心。龍騰四海，虎嘯蒼穹。十年籌劃，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