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中州風雲突變。

當東方的朝霞又鋪滿半邊天空的時候，守城的将士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看着這絢麗的景色，心中有激動，更有無與倫比的震撼。

城外的戰況是在黎明時分傳來的。本來已經困頓不堪的這些守城者，幾乎用了好半天的時間，才算是相信了這個令人目瞪口呆的消息。秦軍大營果然發生了變故。主将尚雲白被迫出逃，并且受到騎兵的追殺。而這還并不是最令他們振奮的。

洛河岸邊，趙國軍隊突然出現，他們幾乎是以一種無敵的姿态在黑夜裏綻放出光芒。風卷殘雲，摧枯拉朽。秦國的騎兵在他們面前簡直是不堪一擊!雖然這是一次以多勝少的遭遇戰，但卻已經充分表明趙國騎兵的厲害!

在終于确信救兵的來到之後，苦戰絕望的齊國人重新煥發出了希望。雖然他們并不能确定趙國軍隊的到來能不能徹底取勝，但隻這縷刺破黑暗的光芒，已經令人無比安心了。

而此時此刻，大多數人的目光更是轉向箭樓的方向。歲月的滄桑，記錄在斑駁的城牆。戰争的痕迹，更添許多新鮮的創傷。朝霞輝映的地方，和他們一起守衛的人，正站起身來，解下自己的披風，輕輕披在了已經熟睡的無憂公主身上。

這位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的公主殿下，即便有着不讓須眉的氣概，卻終究是女兒身。連日來的征戰已經讓她心力交瘁。而靠在楚江眠的懷裏，放松警惕之後，滿身的倦意襲上來，終于忍受不住，在晨曦出現之前睡去了。

“趙王……萬勝!”

有人嘴角不由自主就說出了這幾個字。然後，這個輕微的聲音，開始彙聚成早晨的清風。再然後，便是激蕩的豪情。成千上萬的将士站起來，朝着那個沐浴在朝霞中的身影大聲歡呼。

“趙王，萬勝!趙王，萬勝!趙王，萬勝……!”

跟随征戰中州而來的這大多數人，除了少部分趙國親衛之外，基本都是齊國的将士。他們原先效力的人，是無憂公主。彈指一揮間，離開東海的故鄉已經有好幾年時間了，如果換成從前的時候，早就思鄉情切，厭倦戰争了。

然而，這些齊國人卻不同。因爲公主殿下給他們的承諾和帶來的實際利益，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财富和榮耀，光榮與夢想。當這些遙不可及的東西，每一個普通将士隻要付出相應努力就能夠得到的時候，他們又怎麽會不歡欣喜悅，奮力拼殺呢？也正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即便是遭受損傷和挫折，也沒有一個人生出退卻之心。而這一切的由來，他們當然明白最終是誰帶來的。齊國因爲公主而繁榮，公主殿下的背後，則是趙王楚江眠的全力支持。

因此，在又一次經曆過同生共死的奮戰之後，他們才對一直站在城頭的那個年輕人心悅誠服的恭敬禮拜。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有資格接受勇士的最高禮儀。王者之風，令人傾倒!

“趙王……萬勝!真是了不起啊。看來，老夫是真的老了。這個天下，注定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唉！如果華夏大地上的文明傳承由他這樣的人物來繼承的話，老夫心裏似乎也沒有多少遺憾了。”

不遠處，帶着一絲苦笑喃喃說出這幾句話的人，是已經連續幾天幾夜沒有睡過一個囫囵覺的王弟季默。他的面容十分憔悴，比以前顯得更加蒼老。洛城連續遭受巨變，而大周王朝和天子的後事，都壓在了他的肩頭。他的心裏縱有萬分悲傷，卻也不能随便訴說。自從入城以來，忙于處理這些事，以至于都沒有能夠和一直堅守城頭的楚江眠說過幾次話。如果洛城被秦軍攻破，不僅裏面的人遭殃，恐怕這座數百年來的名城都将不複存在了。秦國人最喜歡放火劫掠，洗劫一空後燒成平地，可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呢!

如果大周王朝注定在今天滅亡，那麽他希望有一種東西不要随之覆滅。那便是千百年來的文明傳承。華夏大地，我族我種!這片祖先開拓和發展的地方，絕對容許不了野蠻和異族的侵占!而趙國楚氏父子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已經讓季默和天下很多人都已經認識到，他們也許才是最合适的繼承人選。

華夏不亡，精神永存!想到這些時，季默深吸了一口氣，把心頭萦繞的悲傷和落寞全部驅散。卻聽到耳邊已經有人相勸道。

“默公，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趙王必定懂得你的苦衷……呵呵！王城内的一切重要圖書典籍和國家史冊，你都替他保存的那麽完整。這樣的功德，已經足已旌表你的胸懷了!”

“唉！這些東西都是微不足道的。現在隻希望，趙王能夠奮起餘威，把這些千裏來犯的秦國人徹底擊退，以保全中州這片繁華之地啊！”

“默公放心就是了!你沒聽到最新傳來的消息嗎？趙國騎兵千裏來援，已經在洛水南岸打了第一場勝仗。秦國的數千軍隊全軍覆沒，銳氣大減。呵呵！有了這樣良好的開端，何愁不早日迎來勝利呢？更何況，聽說秦軍将帥不和，大起沖突。尚雲白被追殺而走，軍心大亂……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趙王豈能錯過？說不定他心中早已有了破敵之策，現在隻等一個最好的時機了。”

和季默并肩而立的蘭陵君，破例穿上了铠甲。看着齊國将士們的群情振奮，他的心裏也很激動。這位齊國貴公子，可是文武全才之輩。當此風雲際會之際，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夠一展身手，好好的體會一下戰場上的風雷激蕩。雖然在這裏陪伴着季默，卻無時無刻不在盼望着正式的決戰趕快到來呢!

“蘭陵君，你們齊國可真是做出了最好的選擇啊！唉，如果季王室也有一位優秀的公主就好了。”

季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歎息了這一句。毫無疑問，不管将來天下格局如何，當趙王楚江眠真正龍騰九州掌控四海的時候，齊國人必定在他麾下占據極其重要的分量。而這其中最大的功勞，自然是來自于無憂公主了。

“呵呵！這都是天意，默公無需再想太多。走吧!我們一起去聽聽趙王下一步的安排，看看在這場事關天下格局的戰争中，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季默點了點頭，收起全部心思，和蘭陵君田無昭一起走上城頭。而在他們身後，已經穿上孝服的公子糾緊緊跟随。現在大戰當前，天子的後事還不曾來得及昭告天下。他的心中雖然百味叢生，但卻也非常明白，中州以後的地位以及大周王室的未來，都在将來的主宰者趙王手中。即便是他相信趙王的爲人，不會做出什麽損害王室的事來。但在許多時候，他也必須要保持該有的态度。

楚江眠面帶微笑的揮了揮手，以回應将士們的歡呼。然後，他以平和的态度迎接了季默等人。雖然連日守城，臉上都是疲憊之色，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的神采。東方朝霞滿天，太陽剛剛探出頭來。草尖上的露珠滾落，泯滅在彈指之間。生命無常，世事多變。略微寒暄之後，他手撫城頭的磚石，看着山河草木，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

“生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的生命真的太脆弱了。至尊天子如此，這些普通的傷亡将士又何嘗不是？唉！如果能夠盡量的減少戰争，天下間少些殺戮，便是我最大的希望!”

季默和蘭陵君都疑惑的看着楚江眠，不知道他爲什麽會忽然發出這樣的感歎。隻不過，還沒等他們發問，對方已經淡淡的又接着說道。

“這場戰争該結束了，死去的人已經夠多，天下四方的經濟商品往來也都被打斷……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在三天之内，讓中州重新恢複和平。”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氣勢洶洶的十萬秦國大軍就在城外，正式的決戰還沒有開始呢，這就要結束了?如果剛才的話不是從楚江眠的嘴裏說出來，他們都以爲這是在胡說八道呢。

“趙王!秦軍大營雖然發生内亂，但蒙駿此人卻非同小可。他的名聲雖然不如尚雲白幾人，但實際上，他和麾下蒙家軍的實力，絕對稱得上天下最強!他們兄弟兩人都身經百戰，絕對不容小觑啊！”

不管是季默還是蘭陵君，他們心裏都有很深的預感。那就是如果硬碰硬的較量，後果必定極其慘烈。即便是楚江眠籌劃周全，趙國軍隊能夠最後取勝，恐怕也是一場慘勝。

然而，面對着他們的擔憂，楚江眠卻似乎一點兒都不以爲意。随着千機閣諜士報來的一個最新消息，他的眉頭輕輕舒展開來。迎面風起，信心倍增。

“将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

輕聲吟誦，一唱三疊。如是悲壯，又似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