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将近二更天,在戰船編隊當中的大船上,素稱海量的跋扈将軍已經喝的有七八分酒意。看着浩浩蕩蕩奔湧東流的大河之水,胸中不禁豪情大起。在部下們的鼓噪和喝彩聲中,他扔掉手中酒盞,拔刀而起,就在船頭上将一把刀舞的風雨不透,顯得勇猛異常。
自家将軍如此厲害,當然應該大聲贊歎,再加上手舞足蹈的呐喊,非如此無以表達部下們的敬仰之意。贊美阿谀之聲此起彼伏,簡直如滔滔江河之水不可斷絕啊!
胡沅心中高興,刀鋒舞到酣處,大喝一聲,拔地而起,那團刀光如同雪花飛舞,看上去十分厲害。不過,也就在這時,這位身在半空的将軍,目光不知道看到了什麽,身體忽然有些凝滞,然後動作一下子僵硬了起來,縱身落下船頭的時候,竟然有些站立不穩,差點兒摔倒。
“怎麽回事!爲什麽起火了?”
他顧不得其他,怒喝一聲。手指着後面的方向。手下們都喝的有些迷糊,還并沒有發現什麽。聽到将軍忽然發怒,他們愕然的一起回頭,這才發現船隊的後方已經火焰滔天,映紅了整條河面。
“将軍!大事不好啦……有人放火燒船。後方的辎重船全部被點燃了!”
有小舟從河面上順遊而下,飛速而來。船上的報信者大聲叫喊着,表情十分慌恐。從大火中死裏逃生,親眼目睹火勢的猛烈,還有那些在片刻之間就全身起火到處亂跑的身影,簡直把他給吓傻了。
胡沅的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然後就是升騰起的萬丈怒火。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敢主動來攻擊他的戰船。這真是找死啊!如果不把這些家夥碎屍萬段,難消心頭之恨。
“傳令下去!速速準備應戰……。”
“将軍!快看……啊!那火燒過來了。”
船頭上有人發出驚恐的喊聲。正在下達作戰命令的胡沅再擡頭望過去時,他的臉上也不禁變了顔色。就這短短刹那之間的功夫,從後船方向燃起的大火,借着風勢,蔓延極快。眼看着就燒到了船隊的中間位置。後面大約有接近一半兒的戰船已經全部被引燃了。他不禁又驚又怒,心中更是感到萬分不解。就算是辎重船被放了火,可是在這水面上,那些堅固的戰船怎麽會燃燒的這麽快呢?看這架勢,簡直是一艘接着一艘,無一幸免啊!
跋扈将軍的疑惑混亂,自然沒有人給他答案。形勢就在一刻鍾之内變得極爲糟糕。根本就沒有任何防備的南漢水軍,在這樣猝然不防的攻擊之下,可謂是不堪一擊,損失慘重。
就好像是老天爺也要故意爲難他們似的。傍晚時分還平靜的水面,這時候刮起了大風。那些燃起的大火,不僅接連燒毀了戰船,而且連洛河兩岸的蘆葦也全部引燃了。茂盛的蘆葦蕩一旦燒了起來,勢頭不可阻止。這條河的兩邊就好像是豎起了兩道火牆,再加上河面上那些木船的燃燒,火焰席卷一切,呼嘯而過。映紅了整片天空。
洛河渡口上下這數十裏的河段上,幾乎被燒得沸騰了起來。河水都變得滾燙。混亂之中,那些爲了逃生而跳到水裏的士卒們,即便是沒有被火燒死,也很難活命。雖然也有少數水性極好的快速遊到岸邊,卻絕望的發現,他們根本難以用血肉之軀穿越燃燒的蘆葦叢。到處都是悲慘的哭嚎聲,船頭上奔跑的火影,河面上密密麻麻的人頭,無助的掙紮,然後被水浪卷走或者是沉沒……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這是人間,還以爲忽然到了地獄呢!
對于身陷水火之中的南漢軍隊來說,來自黑暗中的敵人不知道有多少,更看不清對方身在何處。唯有奪命的弩箭從岸邊射來,穿過火焰,奪走生命。那些震響的戰鼓聲,更是讓人亡魂喪膽,無數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末日來臨前的絕望。
中軍這艘大船上的部下們,看到這樣的情形,眼睛都紅了。見勢不妙,他們保護着将軍,拼命地撞開其他船隻,向下遊方向還沒有着火的地方逃去。後面還沒有被大火波及的幾十艘戰船,也緊緊跟随,也許現在隻有先脫離開險地,才能再想其他辦法了。
然而,他們想要脫身卻并不容易。下遊方向的另一處轉彎地方,五千齊軍早已經等候多時了。他們沉默的看着上遊方向燃起的大火,耳邊聽到那些熟悉的戰鼓聲音時,無不熱血沸騰,戰意高漲。
“公主殿下親自發動先機,如果我們被敵人從這裏逃脫,那便再也沒有臉去見她了!敵人過來了……全部殺滅!”
爲首的齊國将軍拔刀斷喝,大聲下令。随軍帶來得幾架攻城車已經改裝成了投石機,看着那些狼狽逃竄的戰船,人頭般大的石頭不停的傾瀉過去,當頭的幾艘船,立刻就被擊沉了。而與此同時,齊軍手中的勁弩也開始發射。凡是在船頭站立的人,非死即傷,難以立足。
本來以爲可以逃得性命的這些殘兵敗将,忽然又在這裏遇到阻擊,簡直氣得發狂。但卻無法可想。如果想要強行通過,在這狹窄的轉彎處,卻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與其如此被動的挨打,還不如想辦法上岸去決一死戰呢!
聽到将軍的最新命令,感受到無比憋屈的這些南漢軍,立刻調轉船頭,尋找到一處可以停靠的淺灘後,馬上冒煙突火棄船登岸了。
胡沅大略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大約還有五六千将士。而其他的那些,不是随着船被燒死,就是跳到河裏被淹死,大多數都兇多吉少,恐怕難以活命了。想到這些,他不禁胸膛發脹,氣炸肺腑。長刀一揮,便朝着敵軍所在的方向殺去。
這些南漢水軍都是百戰之士,即便受到了很大的損失,他也有信心帶領着他們去反敗爲勝。哀兵必勝的道理,胡沅還是明白的。而現在他的部下們,都已經被同袍們的慘死激紅了眼睛。領着他們去殺敵,勢必十分兇狠。
然而,他卻想錯了。因爲他并不知道今晚的對手是誰。他更不知道,有一雙在黑暗中灼灼發光的眼睛,早已經盯着他們這些逃上岸的家夥,隻待收割性命了!
胡沅不隻是跋扈,他還是一個作戰經驗豐富的将軍。隻剛才在船上匆匆看了幾眼,他就大體判斷出了來襲之敵所在的方位。對方既然隻敢躲在黑暗中偷襲,證明他們都是些無膽鼠輩。他要用自己的刀鋒,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殺場勇士!
長刀豎起,烈焰如灼。密集的戰鼓與大河波濤聲中,南漢軍終于看到了對手的身影。就在大河北岸的一片寬闊沙灘上,沖天火光映照之下,無聲的殺氣直逼過來。雙方越來越近,刀鋒見血,隻在頃刻之間。
胡沅深吸一口氣,刀鋒凜然生威,十幾丈外,甲光閃動。他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妙,耳邊聽到嗤嗤聲響,有些刺破空氣的鋒芒,直逼過來。
“盾牌!遮擋……!”
百忙之中,南漢将軍随手揮起所帶的圓盾。隻聽得叮咚聲響,幾隻弩箭釘到上面,讓他的手臂一沉,來勢竟是十分強勁。身後和周圍的慘呼聲已經不絕于耳,顯然有很多人在這第一輪弩箭射擊中死去。
不過,已經到了這麽近的距離,卻正是拼殺的最好機會。胡沅和身邊的親近将校們一起呐喊着,撲了過來。就在星光和火光之中,他看到了一匹飛馳過來的戰馬。那馬上明顯是個将軍。他不禁心中振奮,怒吼一聲,長刀掄起來,如同流星滿月一般,劈頭蓋臉的就朝着對方砍了過去。他這一刀,用盡全力。滿心以爲可以把對方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看到眼前刀光如雪,那匹馬一聲長嘶,而馬上之人早已刺出了手中長槍。光影閃爍,殺機起伏。跋扈将軍的刀剛剛砍到一半的時候,他的身體忽然停住了。一杆長槍在他眼前如同幻影般的閃過,也不知道怎麽的憑空伸長了數尺,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鋒利無比的槍尖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馬背上那個披着一身月光的皎潔身影一聲冷笑,順勢收回長槍,抖去紅纓槍頭的血迹,戰馬前蹄豎起,長嘶聲如同龍吟。馬前的敵将軍砰然倒地,她連看都沒有再看一眼,手中槍如同梨花亂雪,直向前邊殺去。凡所遇者,無一合之敵!
齊國将士見無憂公主一槍就把敵将給殺了,全身上下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嗷嗷叫着就撲了過來。跑到岸上來的這些南漢軍,在他們眼裏就是一個個立功的靶子啊!一時之間殺得哭爹喊娘,失去将軍指揮的殘兵徹底崩潰。
一直沖到河邊的無憂公主勒住戰馬,她不去管身後的戰況,憂郁的目光越過火紅的河面,遙望洛城方向。長槍劃破蒼穹,所有将士便聽到了她最新命令。
“殺光這些家夥!立刻渡河。目标……洛城紫宸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