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王室的成年貴公子，公子糾很早的時候就有了自己的府邸。雖然并不算太寬敞，也算不上什麽豪華。但在周圍的這一片府邸房舍中，也算是不錯的了。而且，因爲緊鄰紫宸宮，自然是不同凡響。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表現出了他的特殊身份。

其實，公子糾之所以能夠有這樣一座府邸 ，卻并不是出于天子的恩賜，而是來自于他母親的遺澤。大周天子季元的最後一位王後，出身于名門淳于氏。她與季元相差了整整五十歲。這其中隐藏的辛酸故事，恐怕一言難盡。

那時候，中州還多少有點兒影響力，整個周王室大概覺得還有挽回的希望。所以他們才決定借助于世族大家的力量。而根基龐大的淳于氏，無疑就是最合适的選擇對象。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淳于家族的長女被迎娶進了紫宸宮。

隻不過，天下風雲動蕩，大廈将傾又豈是獨木所能支!諸侯四分五裂，各自爲政。周王室的江山終究不可收拾。而來自于世家貴族們的幫助，也無濟于事。入宮十年之後，淳于王後郁郁而終。她留下的唯一兒子，就是公子糾。

而作爲中州首屈一指的貴族之家，淳于氏從這個被犧牲的女子身上，得到了更大的權力。雖然與他們預期的相差甚遠，但也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隸屬于他們陣營的許多人進入了王廷，在中州這片地界上，也有了更大的影響力。不能在王朝鼎盛的時候取得這些，雖然終究是有些遺憾。但即便如此，也算是一種難得的榮耀了。

在這世間，被激發出了更多野心和欲望的人，總是難以抑制。以淳于氏爲首的這些中州貴族們，自然難以例外。在每次大型宴會之後，他們聚在一起談論起來時，許許多多的遺憾和惋惜便會溢于言表，扼腕歎息。如果這個沒落的王朝能夠重新振興，那該多好啊！他們這些憑着财富而起來的貴族之家，想必到時候也能夠和那些諸侯們一樣，分茅裂土，擁有自己的土地。可是現在，他們卻心裏明白，這種奢望恐怕是很難實現了。

這麽多年以來，淳于氏和這些貴族勢力，已經成爲了王廷的重要組成部分。也許是出于對那個年輕逝去女子的補償，也許是爲了用來平衡王弟季默勢力的影響力，天子季元一直默許他們的壯大。時至今日，這兩股勢力分庭抗禮，力量基本差不多。

這本來就是一種平衡之術。王朝雖然已經沒落，這些東西卻難以避免。在洛城，除了那些松散的王廷官員們之外，王弟季默的勢力已經過于龐大。雖然他的忠心和勤勉一直爲人所稱道，而季元也并不懷疑其他。但讓他們在許多事上互相有所制衡，本來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不足爲怪。至于胸襟寬闊的季默内心深處對此有沒有意見，那就不爲外人所知了。

淳于氏一族的代表者，也就是那位老國舅淳于鮮，無疑是個心機深沉的老家夥。這幾年，爲了家族的未來，他逐漸把眼光注意到了公子糾的身上。爲此，他不遺餘力，極力爲這位公子提供一切便利。而眼前的這座府邸，就是他們特意爲公子糾建造的。

府裏的人并不多。公子糾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所以他這幾天回到府裏之後，所有人便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遵照淳于老公爺的吩咐，給予這位年輕主人最好的照顧。然而，他們卻發現，公子糾卻似乎并不情願有人待在跟前。每當得到殷勤照料的時候，他總是皺着眉頭，冷冷的讓人出去。看到他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侍女和管家們沒有辦法。隻得恭敬的在外面等候，沒有他的特别吩咐，基本不會有人進來。

當然，一直跟在公子糾身邊的人也有。除了從小在他身邊貼身服侍過的侍女之外，便隻有那兩個從宮中跟過來的老内侍。而在管家眼裏，這當然應該算是他的心腹之人了吧。兩個身形蒼老的内侍，據說是天子特意派過來照料公子糾的。而名叫翠袖的侍女，則是當年跟在王後身邊的小丫鬟。她的年紀比公子糾還要大幾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照顧公子糾長大的人。一個身份低微的侍女，自然不值得太過于關注。

而實際上，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公子糾的内心深處，翠袖也許才是他最值得相信的人。他的煩惱與憂懼，也隻能說給她聽了。

“姐姐……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夜已經很深，府邸當中的燈火都逐漸熄滅。當低沉的話語在黑暗中響起時，聽在耳中的侍女翠袖，感覺到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當公子歸來後的巨大喜悅被他剛才所說的這些話替代之後，剩下的便隻有無盡的恐懼和害怕。

“公子，你不要再叫我姐姐啊！你的身份如此尊貴，袖兒怎麽擔當得起呢？你、你……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除了母後之外，姐姐就是我從小在這世間最相信的人。對于你我無需隐瞞任何事。”

公子糾伸出一隻手，牢牢的握住了對方的手掌。這無邊的黑夜裏，好像這是他的救命稻草，又似乎是他唯一的依靠。

聽到他的話，袖兒感覺到既感動又擔心。她當然能夠聽得出公子糾語氣裏的真誠。這個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可以說是她相伴着長大的年輕人，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纨绔少年。經過這幾年的出外曆練之後，她明顯察覺出了他身上所發生的變化。任憑被握住手掌，不再糾結于那些禮節，她輕聲問了一句。

“公子，那兩個内侍……他們爲什麽會來府中啊？”

“這還用問嗎？那是父王不放心，特意派他們跟在我身邊監視的!那兩個老家夥很厲害，我們平時說話千萬要注意，如果被察覺到有什麽不滿……。”

自己的猜測得到證實，袖兒心中的驚怕更加厲害，顧不得其他，她伸手捂住了公子糾的嘴巴，不讓他再說下去。夜色之中，四周靜悄悄的，外面的兩道重門也緊緊關閉着。可是她仍然擔心，深怕有人會在黑暗中偷聽。牽涉到這樣一個巨大的陰謀中，她自己的生命一點兒都不值得珍惜。可是，公子糾如果有任何閃失，她就算是死了，也沒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淳于王後了。

“你不要再說了!公子，你不應該回來的。袖兒好怕……。”

微風吹過窗棂，發出輕微的響聲。翠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她緊緊的抱住公子糾的胳膊，眼淚已經不知不覺湧了出來。從來她最大的願望就是陪在這位少主人的身邊，最好是過那種平凡的普通人生活，一直平平安安的到老就好。忽然聽到這樣驚心動魄的秘密，又哪裏能夠再保持平靜呢？

感受到手腕上的涼意，公子糾歎了口氣。他忽然意識到，長久以來一直被他視爲依靠的這個女子，在這些事關重大的生死之事上，更需要保護，而不是給她增加無謂的恐懼和擔心。想到這裏，他不再猶豫，伸展胳膊把那個渾身顫抖的身體擁進了懷中。

“姐姐，不要怕。有我在呢!不管怎樣，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好像是被受到了驚吓。袖兒有些慌亂的擡起頭，她并沒有聽清楚公子糾說的是什麽，隻想要趕快掙脫開去。

“公子!快放開我。你身份尊貴，我隻是低賤的侍女……。”

“不是的。當年自從母後離去後，我便一直把你當做了姐姐看待。這些年多虧了你照顧我長大。你對我的好，我從來不敢忘……如果這次過後，還能活下去的話，我便娶你做我的妻子，決不食言!”

聽到這樣的耳邊低語，袖兒忽然感覺到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她隻剩下了眼淚在流淌。嘴裏卻喃喃地反複說着。

“這怎麽可能？公子……這是不可能的!你……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不!隻要我們自己願意，這世間便沒有什麽不可能。姐姐，我願意對天地發誓……!”

“不要!公子……你好傻啊！嗚嗚嗚!”

袖兒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隻今天夜裏她聽到的這幾句話，就算今後爲他去粉身碎骨，也算是值得了。可是，她卻不要公子糾去冒危險，永遠也不要!

“公子，那你決定怎麽辦？”

“我現在還下不了任何決定。一方面是父王的江山社稷囑托。一方面是趙王五年的教導之誼……想要從中做出最好的取舍，又何其艱難呢!”

“那……我們一起逃走吧!離開中州，找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過安穩平凡的生活。”

“呵呵！我也想啊……但這是不可能的。”

公子糾苦澀的緊緊抱着淚流滿面的袖兒姐姐，透過窗外的夜色，他好像看到那些無邊的利芒絲網已經阻斷了所有退路。

生或者死，隻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