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的王弟季默，雖然上了年紀，但這幾年的身體狀況，卻似乎比從前更加強健了。許多對他熟悉的人都感覺很奇怪，不明白是什麽原因，讓這位操心于國事的王室貴族越來越有返老還童的迹象。

遠古時代的返老還童傳說，自然沒有人親眼見過。但洛城的人卻是看到了季默越活越年輕的樣子。而且不僅是他，就連以前活在傳說裏的大周天子，也偶爾會出現在他的臣民面前。這就難怪讓人不禁感歎，相對于平和的環境，果然能夠減輕衰老的速度吧。

而與外面的普通民衆認知不同，也許隻有最心腹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季默心中的無奈和憂郁。

這個王朝的滅亡已經不可避免。它的繁榮和影響力，僅僅也就隻是體現在洛城之地而已，甚至連中州都已經無法兼顧。這座王城就像是一個孤獨的老人一般，他的身體和四肢都已經無法活動，隻能用飽含滄桑的眼神看着生命在一點一點的流逝，直到進入倒計時。

靠着一個諸侯的強力支持而保持的繁華，也許隻是一場夢幻。了解其中真實情況的人都知道，那位已經足以震動天下的趙王，之所以給予洛城這樣尊榮的地位，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他需要借助于天子之名，來作爲他長劍所向處那劍尖的一縷鋒芒。對于遠在北方的那個年輕人，在一些大周王朝最忠心遺老們的内心深處，其實情緒非常複雜。以至于這幾年下來，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該怎樣面對了。

而這其中，最主要的是分成了兩種意見，他們一直在秘密的争論，最終也沒有能夠形成統一。一些王室貴族，已經敏銳的覺察到了趙王有可能對他們在将來所形成的緻命危險。如果被這樣一個厲害的人物掌握命運，誰又能夠保證到底是福是禍呢？而另外的一種觀點，則對此不以爲然。他們認爲，如果沒有趙國的強力支持，不要說從前大周王室早就有可能滅亡了。就是最近這幾年，也很難熬過去。

其實認真說起來的話，這兩方面的意見都有道理。自從中州之戰結束後，天下諸侯間的力量對比發生了明顯變化。所屬趙國的軍事力量，牢牢的掌控了中州周圍。這一方面保證了洛城的絕對安全，但在另一個方面，卻幾乎斷絕了其他大部分諸侯與洛城大周王室之間的交往。雖然說就算在從前的時候他們也并不會對于王室有多少服從和尊重，但畢竟在每逢重大節日的時候，都會派重要的使者來朝貢。那也算得上是洛城少有的熱鬧時刻。現在卻幾乎沒有什麽人敢來了。這當然會讓某些王室貴族們感覺有些失落。

不過，幾乎讓所有人都感覺滿足的地方也有。那就是洛城的富庶程度與日俱增。就在這短短幾年時間之内，這裏幾乎成爲了天下最重要的商賈彙聚中心。從洛城的北城門外，一直到洛河渡口，這方圓數十裏的地域，都變成了東西南北商品貨流的交彙地。這一段的洛河，也成爲了最繁忙的河道。昔日荒涼的河灘，更是成爲了最重要的商品碼頭。這在從前是不可想象的事。

這樣的變化，給洛城帶來的好處是無法估量的。如果隻從這一方面的熱鬧程度來看，這裏好像重新恢複了天下中心的地位。也不知道那位趙王是怎麽想的，這樣巨大财富的流通地，他竟然不是想方設法的設置在趙國境内，卻故意給予各種便利條件，甚至不惜以軍事力量做後盾，來保證洛河渡口這片商業流通地的順利運行。難道他真的能從這裏面得到好處嗎？

這樣的疑問，是無數心存疑惑的人想知道的。而對于從中得利的洛城民衆來說，他們卻不管那麽多。他們隻知道，自己的财富增加了，日子過得更好了，這樣就足夠。而他們心裏的感激對象，自然是帶來這一切的那個人!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匆匆幾年沒有回洛城，這裏竟然變化這麽大。我從洛河碼頭下船，看到那邊店鋪林立，貨品堆積的場面，就算是比起齊國東海郡那邊，也是不逞多讓啊！王叔，看到你氣色這麽好，想必不用再爲王室的各種用度操心了吧？”

時候正是下午時分，淡淡的斜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公子糾收回觀望殿外的目光，神色寬慰的看着坐在上首席的季默，他有許多話想要與之訴說，一時半會兒之間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季默的眼中也有許多欣慰。這場酒宴是他特意爲公子糾所準備的。從趙國歸來的這位王室公子，在去拜見過他的父王之後，便來到了這裏。季默非常想從公子糾口中親自聽聽他在趙國的一切見聞。天色還早，他有足夠的時間，也有足夠的耐心。

“我的身體不用擔心，你父王的隐疾也在逐漸康複。隻是他年紀大了，以後你要多多待在他的身邊……有些話不用我多說，想必你也明白的吧？”

季默舉起酒杯，微微沾了沾唇。他已經很少像從前的時候那樣飲酒了。烈酒滋味雖美，卻更要愛惜身體。不管是爲了什麽原因，他都必須支撐着這副重擔，直到有人替他分擔。而眼前的公子糾，無疑就是一直以來他最中意的人。

公子糾自然明白這位王叔的言外之意是什麽。隻不過，他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其實，在内心深處，他并不想按照父王或者是王叔季默的期望去那樣做。已經離開洛城将近五年時間的王室貴公子，一直跟在趙王楚江眠的身邊。不管是在趙國還是跟着他東奔西走，親眼看到他所做的一切，公子糾已經越來越确信，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趙王，絕對是身負天機之人!有些事，如果老天爺注定要那樣做，又何必逆天而行呢？然而，深深明白王叔無限希望的他，在時機還未成熟的情況下，卻不忍心說太多而讓其失望。所以，他也隻能含糊其辭，故意遮掩過去了。

“王叔，趙王已經确定，将會在這個月底之前來到洛城，以參加下月初的天子壽誕祝賀！他特意讓我提前回來，以方便幫助王叔籌劃一應适宜。”

“呵呵！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的，果然不會讓人失望。隻不過，現在北方的形勢緊張，他輕易離開龍城，真的不會有什麽影響嗎？”

季默聽到公子糾說的确切，他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楚江眠已經五年多沒有來過洛城了。大周王朝确實需要一場隆重的儀式，來讓天下人知道王室和天子的存在。而楚江眠能夠親自前來，無疑就是最重要的分量。聽到他的擔心，公子糾輕輕搖了搖頭，他的臉上露出微笑。這麽長時間的曆練，他已經脫去了王室貴公子的習氣，變得更加成熟從容，看待問題也更加深刻。卻沒有人知道，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待在趙王身邊耳聞目染所造成的。

“王叔放心就好了。據我所知，趙王早已有了妥善的安排。趙國軍隊的強大，已經不是可以輕易冒犯的。如果那些胡人不知死活……這次恐怕真的會死的很慘呢!呵呵！”

說起這些的公子糾，眼睛裏明顯散發出自信的光芒，好像他就是趙國軍隊中的一員，深深明白自己的強大一般。季默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趙王的影響力果然無可抵擋，就連這位大周王室的貴公子，明顯也已經成了他的崇拜者。

“若果真如此，我們自然不必替趙王擔心。胡人雖然蠻橫殘暴，但他們終究缺少戰略性的策劃。遇到趙王這樣的人物，恐怕真的要倒大黴了……好吧，這個暫且不提。你從北方來，可曾知道最近那幾個諸侯的動向？”

公子糾自然知道王叔口中所提到的“那幾個諸侯”是哪幾個。他稍微沉思了一下，開始把他所知道的具體情況都詳細的禀報給季默知道。

幾年以來，中州雖然平靜，天下其他地方卻依然動蕩。心懷野心的人在暗自積蓄力量的同時，卻免不了看準一切機會，向外擴張。一些黑暗中的較量和逐漸蠶食就不必細說了。而最近發生的大事，無疑就是秦國一口吞滅了相鄰的蜀國。

“……王叔，蜀國的滅亡，很可能是下一輪大規模戰争的開始。秦國在這幾年時間之内，掃清了後方和西南部的一切障礙。不管是西北沙漠的蠻族人，還是西南大山裏的那些土著民族，都已經被秦國大軍征服。這些力量，也都歸屬到了秦王麾下，爲其所用。這樣一來，秦國不論是從疆域面積還是軍事實力上，都得到了飛速的擴充……在魏國和蜀國相繼滅亡之後，時至今日，天下兩個最強的諸侯，秦國和趙國已經成爲了接界的鄰國。在将來，任何微小的邊界沖突，都可能成爲兩國下一場大戰開始的引發點。而一旦秦、趙戰争爆發，天下所有諸侯也都到了站隊的時候，包括我們大周王室，也要做出最後的選擇了……。”

公子糾平靜的說完，季默的心情不由自主就沉重起來。宮殿外，春光明媚，萬物複蘇。誰又能想得到這其中潛藏的無限危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