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即便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相隔百裏之外,卻很可能是不同的天氣狀況。這邊明月當空,萬家燈火。而一江之隔的地方,也許就是烏雲輕卷,雪花飄落。
楚江是一條大江。它發源于遙遠西部的崇山峻嶺之中,彙集冰川與積雪,涓涓細流,終成江河。這條江沿途經過的地方很多,總的來說,像極西部的犬戎蠻族,西秦,蜀國,南漢國的北部,都有這條大江流經的區域。而它流過趙國地域的時候,終于開闊。在九行山之陽,浩蕩而過百裏之後,再次繼續往東,穿越下遊的幾個諸侯疆土,最後自東洲地界入海口進入大海。
沿江兩岸的民衆,不管是隸屬于哪個諸侯國統治下,他們都深受這條大江的福澤。莊稼田地,澤河牧漁,都離不開這條江水。
而現在正是初冬時分,大江上下無邊落木,大多失去了那些青綠的色彩。入眼之處皆是一片蕭疏的模樣。江上風寒,幾乎很少看到人的影子。偶爾有漁船搖過,那也是爲生活所迫,不得不出來辛苦的漁人。
在剛剛過去的那個秋天裏,連續下的幾場大雨,讓這條江水格外的寬闊。尤其是在幾個險峻的峽谷處,更是水流湍急,洶湧澎湃。行經此處者無不小心翼翼,唯恐發生不測。
這些峽谷地帶,即便是陽光充足的時候,也會顯得潮濕陰沉光線不好。而像現在這樣的烏雲彙聚天氣裏,就更加視線受阻,雖然是大白天,卻像是到了暮色傍晚的時候。
九行山連綿起伏,占地規模極廣。發源于主山峰的一些餘脈,甚至可以延續到數百裏之外。而就在這一處餘脈的南側山嶺上,有幾個砍柴的樵夫背着滿滿的柴草正下山來。楚江水浩浩蕩蕩從不遠處流過,他們的家就在那江岸邊的小山坡上。
砍了半天柴的樵夫們,出了一身的汗。又走了這段山路,自然十分辛苦。于是,他們互相招呼一聲,放下柴草,坐在山嶺半腰的山石上,略微休息一下。
江上的風掠過山口,帶着潮濕和寒冷之氣,吹到身上,令人不由自主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這幾個樵夫都是壯實的漢子,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他們看着流經九行山下的寬闊江面,想起趙國境内正在發生的戰争,不由自主心懷憂慮地交談起來。他們雖然隻是生活在這裏的普通民衆,但卻對這場戰争十分關注。因爲他們每一個人都明白,戰争的勝負與他們有着極大的關系。如果萬一這次趙國戰敗了,那他們就将成爲亡國之人,從前安定的生活也許再也沒有了。
“魏國人真是可惡!趁着大王遠征在外,無故犯我趙國……如果龍城真的有什麽危難,我便什麽也不管了。家裏的刀都已經磨好,保衛龍城,當有我的這一把刀在!”
名叫許七的樵夫是個身形敦實的漢子。他和身邊的這幾個同伴其實已經都不是年輕人。四十多歲的年紀,家裏有兒女和老人需要照顧。如果說需要他們再上戰場,那實在是需要極大的勇氣。
而對于他的這幾句感慨,其他幾個人不僅沒有提出質疑和反對,反而一起挽起袖子,都是忿然的神色。
“許七,莫要說你了。如果不是縣尉大人他們極力阻攔,說是現在去隻能添亂,我早就扛着刀去龍城戰場幫忙了!哼!魏國人又怎麽樣?他們以爲這樣趁火打劫就能夠如願嗎?想得倒美啊!”
“這樣的事,每個趙國人自然都是義不容辭的!雖然我們也沒有多麽大的本事,但拼了這條命,去殺上幾個魏國人,也算是報答趙王的恩情了。”
“唉!先王一直恩遇百姓,保護這一方平安。他留給我們的種種好處,自然不必多說。而趙王雖然年輕,但通過他的所作所爲,已經足以看出,也必然是一位愛護百姓的好君主。趙國這些年來安定祥和,我們的這種日子來之不易。又豈能輕易的被這些入侵者所打亂呢?!”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語氣中都充滿了怒意。數十年來,在他們的記憶中,趙國從來沒有主動去侵略過其他的諸侯。趙王帶領着他麾下的男兒,以烈骨和鮮血抵擋住了北方的胡馬入侵。無論是沒落的大周王朝,還是中原的諸侯們,無不從中受益。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國家,卻在先王死後,頻繁的開始遭受侵略。這又是一件多麽令人憤慨的事啊!
北方大地上的民衆,本來骨血裏就流淌着尚武精神。他們從來不畏懼敵人的進攻。即便是像這些漁樵農夫之類身份低微的人,也會無時無刻不在關注着戰場上的變化。最近一段日子實在是太讓人憂心了。魏國的軍隊一路長驅直入,已經攻到了龍城之下。如果這座王城失陷,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大家不要想這麽多了。趙王年輕英武,非尋常人可比。當初五國攻趙那麽複雜的局面,他都能輕而易舉的化解。現在他既然能夠放心的遠征在外,說不定已經有了萬全的安排。别看魏國人來勢洶洶,但他們這麽多天都沒有登上城頭一步,如果再拖延下去,說不定就會有忽然的轉機了!”
别看都是砍柴的樵夫,當中卻也有見識非凡的人。這一位多少上了幾分年紀的說出來的話,果然很有見地。其他幾人相互點頭,似乎有些略微的安心。這樣說起來,好像也很有道理啊!
不久之後,西邊的烏雲沉重的從半空中壓過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天空中飄起了雪花。見天色不好,幾個人去各自挑起柴草,準備早早的下山。然而,就在此時,遠處的江面上似乎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了。
“快看!那是什麽……?”
許七眼尖,他的眼睛不經意的掠過江面時,忽然呆住了。大家随着他的手指看過去,也不由自主的都瞪大了眼睛。因爲他們看到,在寬闊的江面上,正有無數灰蒙蒙的船從西邊的峽谷中出來,然後一字排開,開始順江而下。
這個發現無疑讓人大吃一驚。即便許七他們隻是普通的民衆,卻也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九行山西首的這座峽谷,名字叫做斬龍峽。趙國疆域在江面上的地界,正是以這裏爲分界線。而從這座橫跨大江的峽谷再往西去,便是南漢和蜀國以及一些蠻族聚居地的交叉地域了。
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有這麽多的船從那個方向而來,并且從江面上進入了趙國疆域内,毫無疑問,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你們看清楚了嗎?這是……秦國的軍隊!那些旗幟和士兵的铠甲都是秦國人特有的黑色!”
許七大聲的喊了出來。他終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斷,聲音中帶了幾絲恐懼。趙國并沒有這麽多的船。而那些黑色的旗幟飄揚在江面上,乘風破浪,滿目肅殺之氣。飄零的雪花夾雜在北風中,已經可以偶爾看清甲闆上出現的甲士和刀光。
幾個樵夫面面相觑,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駭然。下一刻,他們毫不遲疑就扔下了柴草擔子,開始拼命的奔跑。他們不是害怕自己被發現,而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去向縣尉大人示警。秦國大軍從江面上殺來了!對于正在經受魏國軍隊進攻的趙國來說,這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許七他們看到的并沒有錯。順江而下的這支船隊,所搭載的正是秦國軍隊。而且,這是一支不同尋常的騎兵。從某種意義上可以毫不誇張的來說,将近萬餘人的這一支騎兵隊伍,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強軍!因爲,帶領他們的人,是近十年以來最優秀的将軍,凡是與他交過手的敵人,盡皆殒師喪命,無一幸免。他的名字是尚雲白。胯下踏雪烏雲骓,手中風雲蓋天戟。卻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名将!
北風呼嘯,雪花飄零。大旗在頭頂呼呼作響。身披黑色大氅的尚雲白站在第一艘船的甲闆上,眺望着極目山河,他臉上的神色肅然,如同落滿甲胄的冰霜。
尚雲白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并不輕易的參與王廷事務。他的長處在于指揮作戰,百戰百勝。然而,這一次他臨時受命,以騎兵突襲趙國,雖然說是被慰武子極力舉薦,但其實他早就有此準備了。
秦國王廷上的那些勢力之争,他可以毫不關心。即便是秦國軍隊的幾次失利,也可以歸結爲将軍們的指揮不當,或者是對方真的是天縱奇才。這些他都可以接受。勝負之機,本就難以預料。就算是他也不敢自誇可以一直不打敗仗。可是,有一點是他耿耿于懷,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下的。那就是多年好友木雪青的死!隻爲了這一個理由,他就會傾盡全力,讓趙國付出滅亡的代價。
“木兄弟,希望你還沒有走遠!不久之後,滅趙國,我當親手斬趙王頭顱,以祭奠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