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宮中的季默和公子糾、王甲等人都目瞪口呆。就在今夜，他們忽然相信了，百甲子就是傳說中的神仙人物!

他在衆人眼前帶走了趙王楚江眠，隐沒在月光裏，而沒有人能夠看到他們究竟去了何處。莫非是登上了蒼穹深處的月宮嗎？

而實際上，他們仍然在紫宸宮裏。就在那座宮殿的最高處，這裏也是洛城最高的地方。如果人間也有淩霄絕頂的話，那麽這裏就是了。仰觀星河，俯瞰人間，一切繁華與紛亂盡收眼底，令人平生無盡慨歎。

“你有一個很厲害的跟班兒呢……算是不錯了。呵呵！”

站在穹頂飛檐上的百甲子，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看了一眼不遠處急掠追來的身影，以開玩笑的語氣對楚江眠說了這一句。

“他可不是我的跟班兒。而是我的半個師父，更是我的守護神。”

楚江眠很認真的回答了一句，側頭看時，卻見如同一隻夜色中的蒼鷹一般，落在飛檐另一頭的季子，手中握住劍柄，第一次表現出無與倫比的鄭重神情。

聽到楚江眠竟然如此重視那個略顯駝背的老者，百甲子倒是微微一愣。不過，他卻沒有就此再多說什麽。不過是一個凡間的武學高手，就算是再厲害，卻并不在他的考慮之内。而對于對方表現出的明顯戒備，他連看都沒有去看。再次擡起頭時，看着半空中的一輪明月，他無聲的感歎了一句。

“你年紀輕輕，心底卻光風霁月，實在是難得至極。天降大任，舍汝其誰？王朝末日，天下大亂将起，想必你的心中已經做好了準備……年輕人，能讓我知道你的志向嗎？”

“我并沒有多大的志向。實不相瞞，被迫登上這個王位，也并不是我心中所想。至于天下大任，那更不是一個好差事……唉！如果不是答應了父王，不能辜負他的期望，我倒是很樂意一直做那個吃喝玩樂的纨绔公子呢!”

聽到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百甲子眉頭挑起，不僅不生氣，卻反而滿臉都是欣喜的樣子。他用手拍着楚江眠的肩頭，一點兒都沒有剛才絕世高人的樣子。

“你這小子，果然是具有赤子之心。做事随心所欲，并不拘泥。你既然能夠這麽說，足以表明你心底的無私了……呵呵！冥冥中自有天意，上蒼選定你這樣的一個小子來擔當重任，想必一定是最合适不過的了吧!”

“小子能力有限，身單力薄的，哪裏挑的動這個天下的擔子呢？老前輩這樣說，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捧殺？”

“你就不要和我來這些虛的了!想必在你心中早就有一副天下的大棋盤了吧？這一步飛棋跳到洛城，所爲何來？更何況，你自從來到中州之後的所作所爲，我都在中嶽山上看的清清楚楚。你的内心所想，想騙過我這雙昏花的老眼，卻還差些火候呢！呵呵！”

“呃！老前輩的這雙眼睛，如果說是老眼昏花，那這世間就沒人再配長眼睛了吧？您站的那麽高，還能明察秋毫，這就是我聽人說的開天眼了吧？佩服!佩服！”

遠遠站在飛檐另一端的季子終于放開了握劍的手。他豎起耳朵聽着這邊的對話，心中已經波瀾起伏。而對于這位幾乎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趙王，更是越來越佩服的不能自已。他果然沒有辜負所有人的期待。不管面對怎樣強大的人物，都能從容自若的應對。

雖然手中握着幹将劍的季子幾乎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當世無敵。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在這個其貌不揚的葛衣老者面前，他沒有任何與之相抗的能力。甚至是連拔劍的勇氣都沒有。對方很厲害，厲害到超出想象。那應該不是凡人所能達到的境界。即便是他季子也望塵莫及!

好在，那老者對楚江眠沒有任何敵意。而且看形勢的發展，他竟然似乎對年輕的趙王非常了解。這就很讓人奇怪了。如果到現在季子還猜不出他是誰，那就太笨了!也正因爲他知道了他是誰，所以才唯恐他傷害楚江眠。現在看起來，倒是不必再有這個擔心。更何況，如果傳說中被稱爲百甲子的這個老者真的有其他意圖的話，那他和楚江眠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月華如水，夜色蒼涼。片刻之後，百甲子收斂了笑容，他認真的看着楚江眠的臉，眼中有淡淡的星月之光流淌。千年的秘密，好像都藏在那些流淌的光束裏。

“年輕人，不必擔心。你從何處而來，将來又會去往何處，這些我都不會多問。我現在隻想知道的是，如果有一天你掌握了左右整個天下的能力，你會引領着這個時代走向怎樣的方向呢？”

這個問題可真的是太大了!如同震人發聩的天地之問，讓人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一直在聚精會神側耳傾聽的季子歎了口氣，他垂下頭來，忽然發覺，自己手中的這把劍即便已經修煉到了開山斷河的地步，在這樣宏大的命題面前，似乎也渺小的如同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了。

楚江眠的手中沒有劍，他也沒有萬人敵的勇敢。此刻的他站在宮殿飛檐上，隻有一身單薄的白衣。然而，面對那目光如炬的逼視，他隻擡起頭看了一眼星空，氣蘊如虹，天地在我，這便是他勇往直前的力量!他平靜回應着對方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這位大周王朝的最後守護者說道。

“天地之道，在于離合。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劫數，更是宿命。綿延數百年的大周王朝，已經在曆史上做出了它自己的貢獻。王氣消散之時，又何須傷懷呢？如果按照推衍之術來說的話，這個盛大王朝分崩離析之後，必然會是一個天下混亂的時代。這是曆史的規律，很難避免……。”

月光之下，年輕的趙王楚江眠侃侃而談。他的每一句話落在宮殿金頂的琉璃瓦上，似乎有铮铮之音在回響。在這一刻，似乎他才是通曉千年秘密的人間大先知。而百甲子隻是一個虔誠的普通聽衆。雖然這樣感覺似乎很荒謬，但百甲子就是這樣在安靜的聽着。

“諸侯紛争，天下離亂。王旗變換，烽煙四起……每一個諸侯都想争取到更大的權力，也都想擴展更多的地盤，搶奪到更多的人口和财富。這個過程，也許會很長，也許會短一些。但終究不會太短，天下重新歸于安定，并不是一件那麽容易做到的事。更何況，也許有的人并不想統一和安定。可以想象，整個天下都将成爲一個巨大的戰場。無數的英雄和勇士征戰四方，互相殘殺。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興亡之間，成全的是野心家。而最終受苦的，還是天下的芸芸衆生!”

“年輕人，難道你不想做個這樣的野心家？還是說你想做個拯救蒼生的英雄？”

百甲子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而對方的回答卻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那個年輕激昂的聲音，似乎帶着無比的信心。

“這個世間本來并不需要英雄，更不需要枭雄和野心家。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并不是好時代。如果上蒼注定讓我站上這個舞台，我所要做的隻是結束這一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在最短的時間内重新建立一個适宜于民衆生存的時代。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在十年之内結束這個任務。呵呵！”

看着他臉上閃爍着星光的神采，百甲子似乎也被感染了情緒。他那顆如同朽木般的心，竟然也有了幾分波動。不過，這個年輕人的口氣還是太大了些吧？

“年輕人，你知道你面臨的将會是什麽嗎？十年的時間……哪有那麽容易喲!”

“我說可以，當然就可以。十幾個天下諸侯再加上北胡人，在十年之内把他們都歸攏一下，并不是太難的事。呵呵！”

“唉！你有這樣的信心當然最好。隻是，十年的時間真的夠嗎？”

“足夠了!不能再長。我可不能把自己的生命都浪費在這些事情上呢！”

“你、你說什麽？浪費……什麽生命？”

百甲子滿臉愕然。即便是他這樣的人物，忽然聽到對方轉換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一時半會兒沒弄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老前輩，我說的是不能浪費生命啊！生命，懂不懂？小子我好不容易在這個時代活一回，總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些不喜歡做的事情上吧？十年時間，完成對先王的承諾和該肩負的責任。剩下的那些年，當然就應該好好的享受一番啊！吃喝玩樂的纨绔生活，才是完美的人生。隻希望到時候不會太晚呢！”

看着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百甲子無奈的揉了揉額頭，感覺有些哭笑不得。王霸雄圖，蓋世功業。在他的嘴裏竟然成了不喜歡做的事？如果被那些受百世尊奉的先王們聽到，會不會氣的從地底下跳出來呢？

“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楚江眠又緊接着補充了一句，神色果然無比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