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許多人的疑惑，楚江眠自然可以避而不答。但季默既然也這樣問，他卻不能随便的敷衍。在略顯忙亂地大營門口，他看着這位出城犒軍的王室重要人物，淡淡的笑了起來。

“默公，其實并不需要多問。這是趙軍中的一點兒小手段而已。适逢其會，正好可以用得上。至于取得這麽大的戰果，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呵呵！”

季默強忍住心底的激動，卻沒有再繼續刨根問底兒的問下去。他心裏很清楚，楚江眠能對他說這些，已經足夠信任。而現在最重要的，是城外的秦軍和諸侯軍已經全部被消滅，洛城之圍已解，大周王室度過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這一切，都是拜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所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挽救整個洛城民衆的英雄。否則，玉石俱焚，生靈塗炭，在殘暴的秦國虎狼之師面前，城破之日，沒有人可以幸免。

“趙軍将士可有傷亡？”

“自從進入中州之後，有一百多個好男兒失去了性命。受傷的也有好幾百個，幸好都沒有生命危險……。”

楚江眠的語氣中帶着幾分傷感，發自内心。而季默雖然也在臉上表現出了戚戚的神色，他的心中卻已經極爲震撼。以付出僅僅幾百傷亡的代價，而取得中州戰役這樣一場重要戰争的絕對勝利，如此戰績，與任何名将的成名之戰相比，也已經不逞多讓了!而楚江眠卻表現得風輕雲淡，絲毫都沒有得意之色。他在如此年紀就有這樣的涵養，真是令人佩服不已。

“對于在這次勤王之戰中犧牲的勇士，請趙王派人整理一個詳細的名單，我必奏明天子，以王室的名義加以褒獎。”

“多謝默公好意!”

楚江眠拱手緻謝。不管怎麽說，這都是那些死去者應該得到的榮譽。戰死的百餘勇士，換來一場輝煌戰争的勝利。雖然在外人眼裏看來，這樣的代價真是太值得了。但楚江眠卻從來也不會這樣加以比較。每一個生命都是無價的，如果有可能，他不希望任何一個人死去。當然，敵人除外。

“趙王，除了那幾個舉兵作亂的諸侯之外，聽說秦國名将王鳳和聶風少子都在大軍之中，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王鳳已經在洛水邊自刎而亡。幾個作亂的諸侯和他們的大軍一起都葬身在了水底。至于那位無雙公子……卻還沒有任何消息。以那個人的聰明才智，他如果能夠逃出去，卻也不足爲怪。”

“激流當中想要逃生恐怕很難。隻是可惜，這些爲首者就這麽輕易死去了，不能枭首以昭告天下!”

季默的語氣中帶了幾分恨意。他雖然爲人寬厚，但這次諸侯們卻是欺人太甚。如果不是趙軍救援及時，後果不堪設想。楚江眠淡然一笑。縱觀天下大局，一個聶無雙的生死，還并不放在他的心上。“默公無需耿耿于懷。諸侯作亂，隻是脅從。他們都是受了秦國人的主使，才有這麽大的膽子。如今秦将王鳳身死，我已令人埋葬了他的身體，首級卻保存了下來。天子可派使者，取此頭去秦國鳳安問罪!并以大義責之。如此，也可令天下之人明白秦王的野心。”

季默會心一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他恰巧也是這麽想的。不過，他并不打斷楚江眠的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至于那幾個爲首作亂的諸侯，已經葬身水底，以贖其罪孽。唯一活着的中山侯，就押在後營中。默公這就可以派人把他帶回去，斬于洛城之外，懸頭于城門，以震懾宵小，警戒不臣!”

季默撫掌而歎，點頭應允。楚江眠果然是殺伐果斷，一言一行無不令人信服。他立刻派身邊人去趙軍大營中把中山侯押過來。

不久之後，最早成爲趙國人階下囚的中山侯，被綁縛雙臂帶到了面前。這位倒黴的小諸侯，自從兵敗被俘之後，還一直心存着奢望。他料定來救援洛城的這些趙軍不會是秦軍和諸侯軍的對手。說不定事情很快就有轉機。因此，他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灰心。也許下一刻趙國人失敗，自己就會得救了。

然而，剛剛得知的噩耗，打碎了他最後一個求生念頭。當看守的趙軍士卒驕傲的告訴他，秦軍和諸侯軍已經全部被消滅的時候，他還說什麽也不肯相信。可是被押着走出大營之後，親眼看到的場景，卻讓他不得不相信，他們完蛋了!徹徹底底的完蛋了!

中山侯就這樣垂頭喪氣地被拖走了。他知道站在不遠之處的那個年輕人就是趙王楚江眠。可是，他甚至不敢再去看他一眼。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他甯願和其他幾個諸侯一樣被大水吞沒，求得一個痛快呢!

季默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這個被像拖死狗一樣拖走的人。他的心中既有寬慰，更有深藏的刺痛。大周王朝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到底是誰的錯呢？就連這樣的豬狗之輩都能随便起兵欺辱。這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啊！

“趙王，中山侯等人所分封的屬國，都在中州附近。一直以來，他們這些人都身受王室的眷顧，予取予求，無所不應。卻沒想到，反而成就了他們的狼子野心。關鍵時刻，不僅不維護王室的利益，卻是反咬一口，想要緻王室與天子于死地……真是令人寒心啊！”

季默無限唏噓。楚江眠隻得好言相勸。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在這些貪婪的家夥眼裏，誰給他們的好處更多，誰就是可以投效的主人。大周王室的衰敗，讓他們意識到已經沒有了多餘的利用價值，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做出再令人發指的事來，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季默點頭。就算是不用楚江眠開解，道理他當然也都明白。所爲者，不過是難解胸中之氣罷了。稍微沉默過後，他用手拍了拍楚江眠的肩膀，目光裏充滿溫和。

“你和你的父親都是這世間難得的忠義之人。大周王室能夠得到你們的庇護，也算是有幸了。雖然現在王室衰落，已經拿不出什麽太珍貴的東西來加以表彰。但在天子王兄和我的心裏，終究過意不去。因此，在我出城之前，王室已經做出決定，這次參加叛亂的幾個小諸侯，取消曆年來的一切封号，他們的封地将被全部收回。而這些土地的新主人，就是趙王你了!”

季默挺直身軀，目光炯炯的盯着楚江眠。身邊侍從已經躬身遞過來天子之诏和黃綢包裹的各類文書。周圍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震驚和喜悅。誰都明白，這究竟意味着什麽!

楚江眠并沒有推辭。他躬身拜謝之後，伸手接了過來。四五個小諸侯的土地全部加在一起，也有将近千裏的疆域了。這些代表着封侯建地權力的卷冊，捧在手上沉颠颠的。如果再加上天子诏書，他在接下無上榮耀的同時，也就接受了一份更加責無旁貸的責任。

“天子恩德，無以爲報。等到處理完城外戰場一切善後事宜，我會親自進城，入紫宸宮觐見的……諸事請默公放心!”

季默看到楚江眠坦然的接受了諸侯封地，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這個年輕人太聰明了!他果然懂得自己的意思，更知道王室想要的是什麽。把圍繞中州的諸侯封地全部賜予趙王，這是他的親自提議。從此之後，中州将在趙國軍隊的直接護佑下，高枕無憂了!

“趙王，天子在給你的诏書裏已經說的非常明白。希望你一切以大局爲重，不必擔憂其他。從此之後，天下若有不臣，當以天子之诏讨伐之!隻是……凡事所爲，勿忘當以天下蒼生爲念啊！”

楚江眠重重的點了點頭，心潮起伏。這正是他最想要的權力。更是他這一次義無反顧來救援洛城想要達到的最終目的。而季默顯然非常了解他的内心。他以絕對的信任，把這樣一把巨大的天下之刃親自交到了他的手中。想到這一點時，他擡頭看着這位兩鬓染霜的王室貴臣，深深感受到了他的疲憊，也感受到了他的期望。

“默公，放心吧！我當以餘生之力，不負所托。如果在我能力所及範圍内，有一天能讓天下人再無戰争流離之苦，無饑寒困厄之迫，無民生多艱之歎，無欺淩壓迫之悲……使生者足衣食知禮儀，使死者得其所不餘悲。這便是我最大的心願!”

看着那雙眼睛裏散發出的明亮色彩，季默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他的心中波瀾起伏，感慨萬千。他沒有看錯他!如果大周王朝注定王氣消散，他希望天機所兆，盡在此子身上!

“好!很好……去好好做!楚江眠，這整個天下，神州萬裏，你都去替蒼生好好地梳理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