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外，秦國大營之中，老将王鳳一夜沒有睡好。原因卻并不是爲了昨日的戰場情況。暫時的失利，算不上是多大的挫折。有時候，一支驕傲的軍隊，稍微有點兒挫敗感，才能更好的激發他們的奮進之心。

他現在心頭考慮的事，是如何在即将開始的天下争霸大業中，爲家族掙得最高榮譽。深深知道秦王野心的王鳳，早已把家族的未來與秦國大業結合在了一起。也就是說，秦國将來能夠達到一個什麽高度，王氏家族就會達到一個什麽高度。他有足夠的信心，讓家族在自己手中成爲天下第一大族。

而甘願冒天下罵名進攻洛城的這第一步，就是最好的機會。興亡成敗，勝負無憑，他雖然身爲名将，卻也不敢保證在每一個戰場上都能取得決勝。因此，這一戰必須勢在必得，至關重要。

經過大半夜籌劃之後，第二天聚集起來的秦國軍隊和諸侯軍，接到的命令是四門圍攻，同時展開作戰。在正西門方向負責主攻的是秦軍主力。而其他三個方向，則有諸侯軍隊分頭行動，秦軍加以助力。這樣的安排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通過詳細的分析，已經可以斷定，城内的數千守軍傷亡将近過半。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他們再意志堅定，也很難堅守了。如果分散兵力，勢必造成四面都守衛力量薄弱。那麽即便是其他三個方面的進攻需要費些功夫，可是在大西門方向，卻絕對擋不住大秦将士的凜利一擊。而如果城内守軍把主要力量都用來防守秦軍，那麽諸侯軍隊也正好可以趁虛而入，讓其手忙腳亂，不得相顧。

在秦軍大帳之中，幾個諸侯和所有的秦軍将校都各自接受命令。他們都相信，在這樣絕對的攻勢面前，洛城守軍想要守住，勢比登天還難。如果按照推算的話，不用過午時，大軍就可以進入洛城之内了。

滿懷信心的這些人去分頭行動了。他們将帶領着自己的隊伍，去結束這場戰争。諸侯們甚至已經安排好了人，隻等着城門一破，就去趕快搶占庫府封閉王宮，把他們應該得到的财物和寶藏盡快保護起來。想到不久之後就可以滿載而歸，甚至是平白分得一大塊土地，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貪婪的神色。幾個諸侯互相擊掌祝賀，然後分頭而去。

将近四萬大軍的軍事行動，把這座洛城包圍的水洩不通。如果從高處看的話，隻看到煙塵滾滾，從四面八方逐漸勒緊，這一座危城，随時都可能被淹沒在其中。

中嶽山頂的一座尖鋒之上，東方的霞光逐漸把半邊山峰映紅。有一個竹杖芒鞋的老者，盤膝在那塊岩石上，慢慢睜開眼睛，似乎剛從天地沉寂間蘇醒。他的眼神很渾濁，似乎和他的人一樣，已經老邁不堪。不過，當他把目光轉向洛城方向的時候，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似乎也能把那裏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日月光陰，春秋流轉。生如朝露，今夕何年？他已經忘記了歲月，也忘記自己已經活了多大年紀。走過千山萬水，跋涉江河山川，當他又一次把整個天下都走遍的時候，再回到這個起點，卻匆匆又是一個年輪。

洛城還是那座洛城，中嶽山也還是那座中嶽山。隻是這人間，已經不是他所守護的那個人間了。當朝陽又一次升起在大周王朝這片最後土地上的時候，就連他也不能确定，今天是不是最後的王朝末日。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嗚呼哀哉！”

巡遊天下歸來的百甲子，對着滿山衰落的草木喃喃自語。隻是這些山石和衰草，沒有靈魂，無知無識。它們又怎麽會了解他心中的無限悲憫呢？

雖然早就知道大周王朝氣數已盡，已經無力回天。但當這一天終于要來到的時候，他心中的滋味終究還是不好受。他已經守護了好幾代君王，這座山和這座城，都銘刻着他記憶中的繁榮昌盛和衰敗過程。

看着山下沖天而起的殺氣，百甲子仰天長歎一聲。他比誰都清楚，經此一役之後，大周王朝就真的不複存在了。他即便是有再大的能力，卻不能逆天而行。也許，當城破之後到了最後關頭的時刻，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保護下王室的一縷血脈，用自己的餘生，不讓這個尊貴的姓氏泯滅在芸芸衆生中。

百甲子居高臨下看得明白，洛城在四面包圍之中，随時都會覆滅。雖然昨日的戰鬥，城頭上的抗擊者都很英勇，但到了現在的地步，想要絕地求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噴薄而出的紅日光芒有些刺眼，這個即将伴随王朝走到生命盡頭的人，重新閉上了眼睛。他已經不想再多看了。當太陽曬到頭頂的時候，他會走下山峰去，進入到陷落的城中，帶走大周王室的一位小公子……從此之後，任憑紅塵萬丈，他也不想再管了。

山風又起，松濤如怒。千古興亡事，隻在一歎中。戰鼓聲，喊殺聲，聲聲入耳。這苟延殘喘的天下，終于又開始一輪紛争。

百甲子的估計一點兒都沒有錯。當大軍四面合圍以後，洛城很快就變得危急起來。每一個方向都告急。季默和子盾将軍緊急磋商之後，兩個人分頭行動。開始分派兵馬，守住各處城牆上的重要地點。

季默親自守住西城，面對着大秦精銳的攻擊。他面色嚴峻，并不确定能夠堅持多少時候。所有的守城軍隊全部在城頭上據守，就連那些受傷者也在堅持戰鬥。

秦軍如同潮水般湧上來。那些身披黑色铠甲的勇士，頭頂盾牌，一手執刀，沒命地趟過護城河，沖到城牆下，開始雲梯登城作戰。

而在他們頭頂，巨大的木制攻城車也在數十個壯漢的齊聲呐喊中推了過來，他們随時準備着，一旦時機成熟，就會強行登城。

數十架投石機不停的把石頭扔上城頭。那些人頭大小的石塊，所落之處，石屑亂飛，威力驚人。一旦砸到人身上，就算有铠甲和盾牌的掩護，也會身受重傷，甚至因此而喪命

。

城頭上的人都很明白，這也許就是最後的殊死搏殺了。沒有人退後，更沒有人逃跑。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既然怎樣都很難逃脫悲慘的命運，那麽就把這最後的一腔熱血，都抛灑在城頭吧！

從辰時開始，一輪又一輪的攻勢便沒有停歇過。城頭上下，壯烈死去的人，就快要堆成了小山。殺紅眼睛的秦軍踩着屍體繼續前沖，不斷的有雲梯傾倒，成串兒的人滾落下來，箭雨與亂石，滾油與烈火，濃煙升騰，空氣中彌漫着燒焦的屍體味道。

然而，即便是這樣慘烈，卻依然阻擋不住秦國将士沖鋒的銳氣。戰到最酣處，親自督戰的秦國王子聶無雙，奪過壯士手中的鼓槌，重重敲響戰鼓。随後十幾面大鼓一起響起，聲勢震天，秦軍士氣大漲。巨大的撞木也擡了過來，厚重的城門在連續撞擊下，已經開始出現破損。

雖然還并不知道其他三面的具體情況，但季默看着眼前不斷的傷亡，已經清楚無比的明白，就快要守不住了。

“小兄弟，帶着你的人趕快走吧……！”

少年執刀的身影從眼前掠過時，季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上面滿是血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别人的。卻不料，滿臉血污的青鳥隻是回頭對他呲牙一笑。

“沒事兒，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救兵馬上就到了。”

“已經來不及了……唉！不要再連累你們的性命。走吧！”

季默苦笑一聲，他已經親眼看到，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内，這些趙國諜士們又死傷了十幾個。其他守城者也已經是傷痕累累，筋疲力盡。而城外洶湧的敵軍似乎無窮無盡的繼續湧過來。也許，下一刻，這座孤島就會被淹沒了。

“不到最後絕不輕言失敗！這是我家大王親口說過的話……默公，且請退後，看我們殺敵吧！”

少年大聲呼喊着，手起刀落，把剛剛爬上城頭的幾個秦軍砍倒在地。正是初生牛犢，意氣風發。季默呆立片刻，卻聽到有人匆匆跑來報信了。

“默公，大事不好！北城外門被攻破了……諸侯軍進入内城！”

終于要到最後時刻了嗎？季默慢慢拔出寶劍，心中悲涼的同時，竟然似乎感到了幾分解脫。不過一死而已。隻是……紫宸宮裏的天子王兄卻不知道有沒有做好準備？

紫宸宮，到處布滿了引火之物。百餘名血影死士神色木然的站立在宮殿外，既然天子拒絕了他們保護他而走的請求，那麽他們就會把生命留在這裏，魂魄永遠守護這座即将焚毀的王宮吧！

中嶽山頂，百甲子再次睜開疲憊的眼睛，迎着太陽方向，他站起身來，佝偻着身子抖了抖衣衫，想要往下走去。風聲蕭蕭，忽起龍吟，不知爲何，他的臉上出現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