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深秋，北方的天氣已經開始逐漸變得寒冷。而在大河以南的中州地界，卻還并沒有這麽明顯。中嶽山上，落葉轉黃，色彩斑斓，正是好時節。

如果是在往年，秋色中自然是非常熱鬧。雖然天下并不太平，但在洛城，各種遊玩和出城射獵者，也絡繹不絕。隻不過，當這個秋天又一次來臨的時候，對于洛城之内的人來說，現在卻再也沒有什麽好心情。

突如其來的戰争，破壞了一切。以中山侯爲首的那幾個小諸侯，在洛城周圍爲所欲爲，弄得雞飛狗跳，方圓百裏不安。這些家夥一旦走上公開反叛之路，所作所爲十分殘暴。雖然一時半會兒之間還攻不進洛城，但對于生活在中州的民衆來說，無異于是一場深重的災難。

殺人放火，肆意劫掠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支撐着大周王朝度過最後這數十年的中州，已經徹底淪爲戰場。困守孤城的數千将士，眼睜睜看着每天發生在城外的慘劇，卻根本就無能爲力。不用幾天的時間，有許多人已經失去了鬥志，意志變得消沉和沮喪。

也許，王朝末日就快要來到了吧？這座緊閉的孤城到底能夠守多長時間，沒有人可以保證。而當最後的孤島被大浪吞沒的時候，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逃得幸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人人都懂得。

自從在城外進行過一次兩軍對戰之後，洛城内的禁衛軍就再也沒有出去過。實在是沒有辦法啊！出去也隻是白白遭受損失，根本就沒有勝算。如果以他們的能力，能夠守住這座城就不錯了。想要絕地反擊，絕無可能！

就在過去的這幾天裏，城外的諸侯軍隊已經發起了好幾次進攻。依靠高大城牆的堅固，禁衛軍日夜堅守，諸侯軍隊每一次都沒有得逞。但即便如此，卻仍然令人感到絕望。

洛城西城門上，身披铠甲的王弟季默已經站立了很久。城牆上還殘留着昨日戰後的痕迹，視野之中那些斷箭殘戈清晰可見。而不遠處就是連綿不絕的諸侯軍營地。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在來回走動，顯然是在進行軍隊的調遣。

自從洛城被圍困以來，季默就沒有卸過甲。已經不再年輕的這位王弟，承擔起了守衛王城的全部防禦任務。事到如今，也許唯有他，才能擔得起這個重任了。

秋風蕭瑟，兩鬓更添霜雪。季默無聲的歎了一口氣，心中滿是苦澀。他已經記不起來，有多久沒有爽朗的笑過了。大周王室沉重的擔子壓在他背上，幾乎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想要守住王城變得越來越困難。諸侯軍隊已經封鎖了所有内外通道。消息斷絕後，這裏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座孤城。最艱難的時刻，也許剛剛才開始。

諸侯軍戰鬥力其實并不強。不過，他們依仗着人多勢衆，在戰場上完全占據優勢。而且手中的武器非常犀利。不管是長戈刀劍，還是弓箭，都對禁衛軍形成了完全的壓制。更是在攻城的時候給守城軍造成了一定傷亡。密集的箭雨，很難完全防守的住。

不遠處在警戒城外動靜的軍伍長，昨日就受了箭傷。剛才不小心掙裂了傷口，他撕下布條，正要再纏繞傷口幾圈時，卻終究有些不方便，難免笨手笨腳。正在疼的倒吸冷氣的時候，有人走到身邊，順手給他包紮起來。

“默公……！”

“不要動，好好養傷。如果實在堅持不住，就先下去休息吧。”

替他包紮好傷口的季默，輕輕拍了拍這位低級軍官的肩膀。卻不料對方堅決地搖了搖頭。

“默公放心吧！這點兒傷不礙事。隻要手中刀在，這些叛逆者就休想爬上城頭！”

十室之邑，猶有忠義。這些普通的戰士雖然不會說什麽豪言壯語，但他們卻很忠誠的履行着自己的職責，用鮮血和生命在保護着這座王城。

季默長聲歎息，心中感到很是慚愧。榮辱興衰，他已經看的很透徹。如果大周王朝注定已經走到了末日，回天無力的話，他也無話可說。隻是可惜了這些忠義之士。

“默公，會有援軍來勤王嗎？”

稍微沉默過後，守城的戰士終究有些不甘心，他低聲問了一句。而附近的其他人也擡頭看着季默。這位一直帶領他們作戰的老人，已經是現在最後的依靠。季默擡頭看着遠方，重重疊疊，雲層翻滾。那烽煙盡頭，已經好幾天沒有新消息傳過來了。

“早些時候，我已經派公子糾去求助于趙王了……想必這個時候他早已經到了趙國。如果趙王能夠立刻起兵的話，希望來得及！”

到了現在這種緊急局勢，也不必再隐瞞什麽。季默平靜的說出這個消息。其實他的心底并沒有多少把握。

不過，對于經過幾天的艱苦作戰幾近絕望的守衛者來說，聽到這個消息後，還是令人感到有些振奮的。就算是他們也知道，天下十餘諸侯，對周王室還真正能夠起到幫助的，也就是隻剩下趙國人了。如果他們這次也袖手旁觀的話，那可就真的完了。

“隻是可惜，趙王楚烈已去……卻不知道楚江眠有沒有忠于王室之心呢？！”

帶着不确定語氣走過來的是将軍子盾。他和季默并肩作戰，共同守衛王城，對眼前所處的困境了解的非常清楚。雖然從前的時候和那位年輕趙王有過一面之交，對他印象很深刻。但他非常懷疑，他到底會不會爲了王室而起兵來救呢？

“半年之前我去趙國的時候，曾經與趙王有過一次深夜長談。雖然至今爲止我也沒有看透這個年輕人内心真正所想，但我相信，他一定會來洛城勤王的！”

季默做出肯定的回答。不管是爲了安撫軍心，還是他内心真正是這麽想的，這畢竟已經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子盾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遠方，那些翻滾的烏雲越來越近，好像要把這座危城壓塌。

“但願如此吧！默公，今天諸侯軍隊的攻擊恐怕更猛烈，還是動員城内的民衆幫助守城吧。否則，萬一有失，後果不堪設想。”

子盾觀察了片刻，皺起眉頭。這些諸侯軍隊每天都要來攻城一遍，意圖很明顯，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戰術，讓守城軍疲憊不堪。如果一旦有機可乘，那便破城而入。就算是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那也會弄得草木皆兵，滿城不甯。可以說是用心十分歹毒！

“好吧！可以挑選部分青壯之輩，協助守城軍運送滾木擂石和作戰器械。切記！不可勉強驅趕……唉！”

季默心中有無限悲涼。大周王室不僅已經無力守護這個天下，如今就連這座洛城中的百姓也沒有辦法保護了。

子盾預測的一點兒都沒有錯。太陽剛剛升起來不久，諸侯軍隊就又發動了一輪新的攻勢。他們用投石車把城牆砸的坑坑窪窪，然後亂箭如雨射了一氣。最後數千軍隊沖上來，想要用幾十架雲梯爬上城牆……不過，終究還是沒有成功。

大半個時辰的時間，雙方都造成了一定傷亡。這樣的事在最近幾天已經習以爲常，城頭上的守軍倒也沒有特别慌亂。然而，等到諸侯軍隊退後，城頭上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救助傷者修補損壞的城牆呢，就看到遠方煙塵四起，遮天蔽日。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動作，驚疑不定的看着那個方向。

“那是什麽……難道是大軍行進？！”

子盾将軍不由自主握緊手中的長刀，喃喃自語着看向一直沒有退下城頭的季默。他想起剛才季默所說的那些話，卻怎麽也不敢相信，趙國軍隊會來得這麽快？！

此刻，他卻不知道，季默的吃驚比他更甚。他一把推開簇擁保護在四周的侍衛，幾步登上箭樓高處，手搭涼棚凝神細看片刻，忽然變得面無人色。

“不是趙軍……是秦國軍隊的旗幟！”

季默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周圍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許多人不禁臉上變色。就算是沒有親身經曆，也都聽說過秦國人的野心。那個虎狼之國在十餘年前就曾經大舉進犯過一次洛城。今天他們的軍隊忽然出現，不問可知，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

“這下要麻煩了！默公，真的是秦國軍隊嗎？”

既然明知道自己這樣問有些蠢，可子盾還是不由自主的仰着脖子問了一句。站在箭樓上的季默沉重的點了點頭。他怎麽會看錯呢？在烏雲和沙塵之下，大隊騎兵在前，萬馬奔騰。堂堂方陣押後，旌旗招展……看規模最少也有數萬之衆！

十年之前，他也是站在這裏，親眼看着秦軍虎狼之師呼嘯而來，差點兒一舉把洛城和大周王室傾覆。而今天他們故伎重演，難道天子和王室真的要在劫難逃了嗎？

不久之後，正午時辰，有秦國使臣自軍中來，入洛城，欲見天子，終于把秦王的野心不加掩飾的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