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王後無鹽早已經在屏風後旁聽了多時。她本來并不想抛頭露面,公開參與朝政的。但當聽到那些嚣張的話時,陪在她身旁的無憂公主,終于忍不住氣憤難耐。
其實,從很久之前,王後就已經察覺到宮廷内外的某些異動。她雖然對普通民衆廣施恩澤,體恤蒼生。但并不表示她就沒有一點戒心。
王後所争取到手中的權力,都是爲了齊國的百姓。這一點兒,她問心無愧。但與此同時,因爲利益的關系,王廷上下所産生的矛盾,終究是不可避免的。而這其中最明顯也是最難以調解的,就是和擁護公子田恤的那些人之間的矛盾。
齊國相的實際權力雖然并不大,但因爲那幾個軍中将軍的加入,就令人不得不加強警惕了。王後心裏很清楚,齊王是指望不上的。如果将來公子田恤真的在那些人的幫助下登上了王位,那麽他必定不會手下留情。
這本來就是一個難以化解的矛盾。如果最明智的選擇,也許她應該放棄手中的一切權力,安安穩穩的隻做她的宮中王後。等到将來齊王走後,一起追随而去。但無鹽卻不是一個這樣的人。
齊國的民衆需要她。每當因爲她的幫助,能夠讓這些普通民衆的生活哪怕提高一點點,她也感覺到很安心。即便随時背負着身後的明槍暗箭,她也覺得很是值得。
如果來自趙國的幫助,能夠讓齊國得到迅速發展的話,她并不在乎爲此而付出的代價。即便是與公子田恤等人的矛盾公開化,也在所不惜。
所以,當忍耐不住的無憂公主怒而發聲的時候,她并沒有加以阻止。随後她們便一起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這還是王後無鹽第一次真正站到王廷上。
對于王後的突然出現,許多人都感到有些意外。長久以來,這位王後雖然爲齊國上下做過很多事,但她從來沒有公開參與過政務。看着她肅穆的表情,顯然有些不同尋常。
不過,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倒也沒有人過于苛責。齊王病倒,不能視事。王後能夠主動站出來,已經表現出了她的擔當。蘭陵君和公孫忌這些人都精神一振,互相對視一眼,都感到很欣慰。關鍵時刻,來自王後的助力很有必要。
而有些人的表情就顯得非常不自然了。他們自動忽略了剛才無憂公主的話。那不過是一個少女不知天高地厚罷了。在不情願的跟随着一起躬身見禮之後,齊國相蹙起眉頭說道。
“大王有疾,需要好好看護……王後這個時候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呀!”
他的話中有話,誰都聽得出來。公子田恤心中暗爽。國相果然是對自己忠心回護啊!齊王身邊有的是美人照顧,自然用不着王後。他這句話裏暗含的諷刺意味,已經昭然若揭。
沒想到,王後不僅沒有理會他的無禮,甚至連看都沒看他。她把目光轉向站起來緻意的那個年輕人身上,微笑着點了點頭說道。
“趙王辛苦了!你千裏而來相助齊國,沒想到卻差點遭受意外……而今不僅沒有得到好好休息,又不辭辛勞坐在這裏商談大事。這都是我們招待不周的緣故了。我代表齊王和齊國的民衆,鄭重對你表示感謝!”
說完之後,身爲齊國王後的無鹽斂然爲禮,曲身下拜。楚江眠大吃一驚。他連忙閃到一邊,不敢接受這一隆重的禮節。
“王後言重了!趙、齊聯合,雙方得益。齊國有難,我自當前來相助……身爲晚輩,絕不敢受此大禮!”
其他的人臉上也都有些驚愕。王後無鹽素來持重,受齊國民衆愛戴。她竟然給予楚江眠這麽高的禮遇,可是極爲罕見的事。而直接被無視的國相,則臉色鐵青的退到一邊,心中恨意難消。沒想到這位平日裏随和可親的王後,竟然如此愛憎分明。她這就是故意的啊!
“你當得的!這本來就是齊國對不起你。”
王後揮了揮手,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自從楚江眠進城之後,她還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呢。不過,以她那雙能夠看透人心的目光,早已經認定自己替女兒做出的選擇沒有錯。這個年輕人,果然是人中龍鳳,非同尋常!
楚江眠謙遜的低頭緻謝。匆匆一眼之間,雖然不敢仔細打量。但他已經發覺,這位傳說中著名的王後,身上帶着自然的親和力。令人一見之下,就非常可以信任。
而等他再擡起頭來時,卻正遇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看。雙目相遇,對方連忙收回了目光。那一瞥之間的羞怯,讓他感覺到暗自好笑。
剛剛還發出豪言壯語的那個無憂公主,怎麽眨眼之間就變成了這麽容易害羞的少女了呢?難道自己的魅力已經大到如此地步了嗎……咳咳!
站在台階上的無憂公主,自然猜不到這個自大的家夥心裏在想什麽。不過,她的羞怯姿态,卻隻是爲了他一個人。而剛才之所以如此不經意間流露,不過是因爲王後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而已。
“好好把握機會!他很不錯。”
受到母後鼓勵的無憂,緊緊的握了握拳頭,她的目光變得更加堅定起來。大殿上下稍微沉默過後,卻聽到王後又接着說道。
“怎麽……蘭陵君,該商讨的那些事,難道還沒有完成嗎?”
“王後,其他的事還沒有來得及……隻是否出兵勤王,大家的分歧較大,意見很難統一。”
蘭陵君據實相告。他相信王後早已經明了一切,在這個時候破例站出來,肯定有了自己的決斷。果然,随後他馬上就聽到了王後平靜的聲音。
“齊國和趙國合作的一應事宜,無需在這裏過多讨論。大王現在既然不能理事,你身爲王弟,自然該多多爲他分憂。那些事,你就會同上大夫他們去好好做就是了。如果需要大王拿主意的,我自然會替你們傳達。”
蘭陵君田無昭和上大夫公孫忌等人心中暗喜。王後果然決斷分明,幹脆利落。他們連忙一齊躬身答應。而有人卻在旁邊不樂意了。
“王後這樣分派不覺得太草率了嗎?齊國和趙國聯合,那麽多千頭萬緒的大事,隻交給蘭陵君他們,恐怕非所宜也!更何況,有長公子田恤和諸位公子在此……王後難道不覺得自己有越俎代庖之嫌嗎?”
齊國相的一張臉拉的老長。既然王後一點兒都沒把他放在眼裏,他說話也無需再客氣。爲了王權,他們之間的矛盾既然早晚都要挑破,那麽就無需再遮遮掩掩了。這次正是一個好機會。何不借着齊王生病的引子,把長公子的地位徹底确定下來呢!
跟在他身後的田紀等人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很快,他們都面色嚴肅的站了出來,紛紛表達相同的意見。
“國相大人所言極是!田恤公子身爲王室的長公子,自然應該多擔些責任……。”
“大王既然身體有恙,何不讓長公子暫時代理王廷政務呢?”
“是啊!大王也已經上了年紀,遲遲不确立繼承者,終究也不是個事兒啊。長公子才德兼備,足以擔當大任……。”
“爲了齊國社稷着想,這件事必須确立下來了!田紀将軍,你們幾個身爲王室成員,是到了表達自己支持的時候了!”
蘭陵君看着對面這些人的氣勢洶洶,他忽然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自己終究還是想的太簡單了啊!如果現在就鬧僵起來,恐怕會惹出大麻煩。隻是對方的野心由來已久,一旦抓住了機會,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蘭陵君又和他們争辯了幾句。想要曉之以大義,讓大家都顧全大局。然而,被鼓動起來的那幾個軍中将軍以桀骜不馴的态度,直接表達了想要立刻确立公子田恤爲王位繼承人的決心。
大殿上很亂,非常亂。王後無鹽看着下邊的吵嚷和憤怒,她的心裏很失望。但凡這幾位公子當中能夠有一個成器的,她也早就勸說齊王正式确立爲繼承者了。如果真的讓公子田恤這個心胸狹窄的家夥接掌王權,那麽齊國真的就從此不得安甯了。隻是在眼前這種情況下,以她的身份,卻不方便和這些大臣們争辯什麽。
無憂公主氣的很想拔劍沖下去,教訓教訓那幾個出言不遜的家夥。尤其是公子田恤。她早就看到那道讨厭的目光已經好幾次挑釁的掃過來,簡直是無禮之極!
“呵呵!齊國怪不得這些年來一落千丈,不複大國之風。看來就是你們這些目光短淺家夥的原因了……唉!真是可惜呀!”
有一個諷刺的聲音就這麽突兀而起,大殿上霎時安靜下來。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隻見趙王楚江眠走到正中間,用手指了指對他怒目而視的國相和公子田恤諸人。臉上帶着十分欠揍的表情,又接着說了一句。
“哦,那個,說的就是你們了!你,你,還有你……一個個沐猴而冠,看上去是王廷重臣、将軍的模樣,實際上不過都是酒囊飯袋貪生怕死的家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