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朝陽,光芒萬丈。載着趙王楚江眠的馬車終于來到了滄海王城。
馬車的垂簾被高高卷起,束發白衣的男子坐在車廂裏,探出頭往前邊看去。高大寬厚的城牆,帶着潮濕之氣的箭樓,那股迎面而來的氣息,如同這片東方大地一樣渾厚。
滄海王城,他聞名久矣。不過,隻有當親眼看到這座城的時候,才能與他心中的想象契合起來。果然,這裏與龍城大大不同。
“你怎麽不叫醒我啊?啊!已經到了嗎……那個,我去騎馬了。”
聽到身後的驚聲低呼,楚江眠回過頭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的女子,臉上帶着幾分紅暈。她正有些慌亂的把垂下來的幾縷頭發掠上去,然後系好自己的披風,就要一躍而下。
“看你睡得正香,怎麽好意思叫醒呢?馬上就進城了,你還下去幹什麽?”
楚江眠心中暗笑。從臨淄城出發的時候,那些人本來已經準備了好幾輛馬車。除了他和蘭陵君之外,無憂公主自然也有一輛。不過,卻被她斷然拒絕了。剛剛在戰場上沖鋒叱咤破軍殺将的勁頭兒還沒過去呢,坐在馬車裏多憋悶啊!
沒有人敢于違背公主的意願。所以,這幾百裏的路程,她就随行在騎兵隊伍裏,和那些将士們沒有兩樣。
對于這位能夠親自上陣殺敵的公主殿下,不管是趙國的騎兵,還是跟随而來的齊國軍隊,他們都是恭敬有禮十分佩服的。無論怎麽說,能夠以女子之身而在萬軍戰場上殺敵的并不多。更何況,她的身份還是如此尊貴。
這一路上,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照顧着她,唯恐出一點兒差錯。剛開始的時候,無憂公主還興高采烈,騎在馬上沿途四處觀看,發現什麽都新鮮。可是一天下來,就感覺到有些疲憊了。再走一天,她就實在不願意再騎馬趕路了。畢竟,她在從前的時候沒有吃過這樣的苦。
于是,當楚江眠再一次掀開車簾,問她需不需要到馬車上休息一下的時候,無憂公主毫不猶豫的就飛身下馬,跳上了這輛馬車。她本來就不是普通的世俗女子,那些男女授受不親的所謂規矩,從來都不放在她的心上。
隻不過,本來隻想着上來稍微休息一下的無憂公主,卻在不知不覺中就睡着了。而這一覺就到了滄海城外。
“你……明知故問!我不和你說了,走啦!”
無憂公主瞥了他一眼,卻似輕嗔薄怒,萬種風情。她提起自己的劍,有些不舍的把手中拿着的那件披風放下。這是他的,帶着他的氣息和溫度,是他替她披在身上,怕她睡去後着涼,披了一路。
楚江眠卻沒有再多說什麽,他笑着點了點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他當然明白,即便是這個能夠上陣殺敵的女子,卻還沒有大方到能夠無視于世人眼光的地步。如果被齊國民衆看到他們的公主殿下和他共乘一輛馬車入城,想必會感到都很難接受吧。
其實,如果楚江眠能夠提前得知大多數齊國人想法的話,相信他就不會這麽認爲了。别說是無憂公主和趙王共坐一輛馬車了,就算他們現在立刻成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反而是大多數人的共同心願呢!
自臨淄城而來的這支隊伍,承載了無數人的目光。這其中除了齊國人之外,還有來自天南地北的豪客遊俠,運輸于四方的商賈們,以及其他各種身份的人。雖然心中的想法各不相同,但他們此刻都在滄海王城的大街上,目不轉睛的看着被迎接的人出現。
向前而來的馬車馳過寬闊的街道,在齊國将士的護衛下,一直來到孔雀台前。廣場四周人山人海,盛況空前。所有人都想親眼目睹那位年輕趙王的風采。
而在孔雀台的台階上,齊王田疆也終于打起了精神。他有些好奇的望過去。想當年的時候,在中州洛城拜見天子,他也曾經與趙王楚烈會過面。雙方雖然沒有太深的交往,但他對那位英雄人物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隻是卻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之後,楚烈已經作古。而他的兒子卻名聲鵲起,直追其父。現在就連齊國也承受了他這麽大的恩情,卻不知道将來是福是禍呢?!
世人隻知道齊王碌碌昏聩,沉湎酒色。但他偶爾神志清明的時候,眼光卻能看的很透。站在一個王者的高度,他其實并不希望對于趙國依賴太多。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天上也不會掉餡兒餅!如果他還年輕十歲,必定會對趙國人的幫助加以甄别提高警惕。但現在,他卻已經并沒有那種心思了。因爲隻有他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寡人有疾,疾在肺腑。在數年之前,齊王已經暗地裏派人請來最著名的醫者診治過,卻并沒有什麽好的效果。如果真的時日無多,他隻希望自己的生命消耗在酒色之間,不願意再搭理這些凡塵瑣事。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原因,他才把手中的權力逐漸分散到了王廷的各個派系當中。誰能夠掌握主動權,就看誰的本事了。如今看起來,暗中扶植幾位公子的國相和軍中将軍們那一派,已經明顯處于下風。而王後和蘭陵君的勢力,因爲最近得到了一大批豪門貴族們的擁護,影響力越發重要起來。齊王冷眼看着,心中自然有數。
既然連這些大事他已經都袖手旁觀了,其他的更加不想多管。他之所以親自擺出姿态來迎接楚江眠,純粹是出于好奇心的驅使,想要來親眼看看楚烈的兒子究竟是如何優秀。至于王後和他說過的無憂公主那件事,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
不過,就在這時,他聽到旁邊不遠處有說話和小小的驚呼聲。瞥眼看過去,卻正看到披着一身戎裝的女兒,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繞過來的。她被王後抱在懷中,又驚又喜的看個不夠。似乎察覺到父王的目光,無憂公主連忙行禮,低低的叫了他一聲。齊王點頭,然後不再理睬她們。“無憂,你可擔心死我了!以後絕對不允許你再輕易的上戰場……快讓我看看,傷到哪裏沒有啊?”
王後猛然間見到女兒出現在面前,驚喜交集之下,再也顧不得其他。她緊緊的抱着她,眼中有淚,好像她還是那個未曾長大的孩子。
“母後!早都說了沒事的,你難道沒收到我派人送來的平安嗎?打仗可好玩兒了……呵呵!我可是親手殺了一個敵将呢!”
無憂公主一邊安慰着,一邊卻忍不住興高采烈的炫耀。周圍的宮中侍女和内侍們,都用羨慕和敬仰的眼神看着她,心裏都在爲王後高興。
“你還說呢!那有多危險啊?上陣沖殺本來就是将士們的事。用得着你一個女兒家去逞什麽強嘛。如果不是趙王幫忙,又哪裏會這麽輕易成功的?以後,堅決不允許你如此任意妄爲。”
“嘻嘻……那我們不是大獲全勝了嘛!反正這裏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勞。母後會給我什麽獎賞呢?”
“我的無憂想要什麽,母後都會給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除了這些普通民衆之外,便是爲了你了……那麽,你實話告訴我,在你眼裏,趙王他怎麽樣?”
“母後……!”
無憂公主忽然害羞起來。看到王後臉上含笑的神色,她才醒悟過來,自己去趙國的使命究竟是什麽。可是,這樣的問題她怎麽能夠回答呢!
王後無鹽卻早已經了然于胸。女兒的任何微小心思,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不用再問,她也明白了一切。也就在這時,廣場上響起輕微的騷動。她朝着孔雀台下看過去時。馬車停住,有人正從上面走下來。
晴空萬裏,歲月安靜。桂子花開,滿城飄香。那個神态從容的年輕人,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階走了上來。随着越來越近,王後也終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趙王果然是英姿勃發……如此人物,足以配得上我的無憂了!母後真替你感到高興,這次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也一定幫你達成心願!”
聽到耳邊的輕聲低語,無憂公主忽然感覺到好想流淚。這個溫暖的懷抱,給了她半生的庇護,從此以後,真的要把自己交到另一個人的懷中了嗎?
孔雀台上,曲樂齊鳴,開始盛大歡迎儀式。齊王和趙王見面,互道寒暄,按照該有的禮儀,一一各項進行完畢。這是代表着兩個大國的正式交往,絕對馬虎不得。
周圍的民衆自然是歡呼雀躍,臉上的笑容發自内心。最近一段時間以來,趙國連敗諸侯,勝利不斷。甚至就連北方的胡人,也在他們的手上吃了大虧。齊國如果能夠與之結成盟友,先不說在經濟和其他許多方面能夠所取得的好處。就隻是軍事上的強大助力,也足以令所有人都感到安心了。
隻是,此時此刻的孔雀台上下又怎麽會有人想到,盛大繁華之中,有鋒芒即将裂鞘而出,殺身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