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的滄海城,碧波潮升。許許多多已經知道内情的民衆,滿懷着希望入睡,明天早晨,他們要早早起來,打掃幹淨所有的街道,順便占一個好位置,以便于在第一時間親眼目睹那位趙王的風采。
隻不過,有的人卻已經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在黑暗當中,鋒利的匕首閃過,信任如同朽木崩塌,生命消失的無聲無息,沒有一絲的重量。
化名叫做子虛的男子,眼中的光芒比刀鋒還要寒冷。他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冷漠的看了一眼腳下的屍體。片刻之前還無比親熱的那個人,就這樣被他親手一刀穿心,立刻斃命了。
披上甲胄要去巡守的雲居,永遠也不會想到 ,他會死在這個曾經情同手足的兄弟手裏。冰冷的月光下,他大睜着雙眼,恐怕到死都沒有想明白,他爲什麽要殺自己呢?
子虛卻不會向他解釋。對于一個死人沒有什麽好說的。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是子虛,他是刺客夭離!
夭離的名字在天下并不如何響亮。但隻有最信任他的燕王丹等寥寥數人,才真正明白,這個人到底有多麽可怕。自從當年因緣際會之下得到他的效忠之後,燕王丹就對他無比重視。這些年來一直把他帶在身邊,食有魚,出有車,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燕王丹對這個布衣之人的好,比對他的幾位老師更要多上幾分。
也許,這位骨子裏生來就帶着冒險精神的燕王,早已經預感到将來的有一天會用到夭離這樣的人物。就像他用極端手段殺掉自己的父王而登上王位一樣,當迫不得已要啓用這把鋒利的刀時,他希望對方不要讓自己失望。
隻是,燕王丹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當趙國的軍隊以無可匹敵的氣勢洶湧而來的時候,他腦子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去殺掉楚江眠,從而徹底解除後患。
非常了解他心意的夭離,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這是他對他最重的承諾,也是最後的報答。至于能不能成功,并不在他考慮之内。壯士拔刀之日,當血濺五步,氣貫長虹。一刀酬知己,一刀慰平生!唯此而已。
夜空之下,夭離慢慢撕下臉上的一張假皮,露出他本來的面目。這是他獨一無二的絕技,也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名叫子虛的那個齊國人,是他在來的路上所認識的同行者。在進入滄海王城之前,夭離把自己變成了子虛的模樣。而那個倒黴蛋,早已葬身在了荒草叢中。已經詳細打探過子虛往事的夭離,進入王城之後,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這位被替代者的舊日朋友。而他的主要目标,就放在剛剛被他親手所殺的雲居身上。
雲居的身份是守護滄海城的将士,而且是一個中級校官。這樣的身份剛剛合适,正好可以利用來去達成目标。
于是,一刻鍾之後,夭離又裝扮成了齊國校官的樣子。他非常仔細地修飾過面具之後,自覺可以以假亂真,不熟悉的人輕易分辨不出來了。然後,把那具屍體掩埋起來,轉身走出城牆邊的這片黑暗地帶,沿着長街走到盡頭,上了城樓。
在他負責防守的這條街道上,沒有人表露出懷疑。沿途遇到的士卒紛紛對校官打招呼,他也一一回應。很明顯,夭離所做的一切天衣無縫,完全符合一個高手刺客所爲。
在刺客的信條中,是否正義,本來就無需分的那麽清楚。王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回報!鋒芒被黑夜遮掩,站在城頭的夭離微微眯起眼睛,等待着黎明和那個人的到來。
晨霧散去,滄海王城如約醒來。宮中的齊王田疆也被身邊侍從自睡夢中叫醒。如果在平時,自然沒有人敢于随便打擾。但今天不同,王後無鹽早就特意吩咐過,讓這些侍從們一定要按時叫醒齊王,沒有人敢于随意違背王後的命令。
齊王宮中美人衆多,他耽于酒色多年,早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在這一點上,齊國民衆除了爲王後暗自不平之外,卻也并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從美人堆中爬出來的齊王,感覺到頭腦有些昏沉。自從泰嶽戰場勝利,齊國危機徹底解除以來,他幾乎是夜夜笙歌歡飲慶賀。身邊的幾個幸臣極盡阿谀奉承之能事,把他吹噓成是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的聖主,讓他感覺到極爲舒暢。
雖然這麽早就從溫柔鄉裏起來有些不習慣。但田疆卻并沒有發火。他荒唐歸荒唐,一些軍國大事還是理得清的。趙王今天要進滄海城,這無疑是當前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不久之後,穿戴起王者服飾的齊王,來到殿外,多日沒有見面的王後無鹽盛裝以待,已經等候多時了。
齊王田疆的臉上有些赫然。就連他也想不起來,已經多久沒有和王後共同進餐了。王後的寬容,雖然讓他心安理得,但終究還是會感到幾分慚愧。
在大批宮人們的伺候下,齊王和王後開始進膳。齊王的膳食務求精緻美味,而王後的則非常簡單。他們多年以來都已經習慣了對方,互不打擾。王後之所以主動前來,是因爲在這半個時辰的時間内,有一件重要的事,她必須要征得齊王的同意,免得到時候會出岔子。
“無憂即将歸來,當初臣妾和大王所說的事,也應該到了兌現的時候了。如果大王沒有什麽其他意見的話,希望能夠親自宣布這件事。”
聽到王後慢條斯理的說話,齊王愣了一下,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有些不确定的問道。
“王後說的是哪件事啊?最近諸事繁多,寡人實在是善忘呢……呵呵!”
王後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樣。這也正是她特意過來提醒的原因。她擡起頭來看着齊王,見他精神頹廢,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不禁心中又是失望,又是凄涼。
“臣妾希望大王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戰争剛剛結束,國政大事,千頭萬緒,有些必須大王親力親爲,非别人所能替代者……我曾經對大王說起過的關于把無憂許配給趙王一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呢!”
王後說到後面,語氣中已經明顯帶了不客氣的成分。從前的時候齊王荒唐,她可以閉上眼睛裝作不見。可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還如此耽于酒色,沒有一點兒把軍政大事放在心上的樣子。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
隻不過,齊王可并不是那麽容易就被觸動的。她隐含的怨氣,對他一點兒都不會造成影響。吃完面前的食物,他咂了咂嘴,似乎意猶未盡的說道。
“這道湯羹不錯,下次可以多弄點兒……呃,王後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寡人又怎麽會不同意呢?不過,王後倒是提醒了寡人,這倒是一個好機會。趙王要想從齊國帶走無憂公主,必須要留下足夠的好處才行。到時候寡人要好好聽聽,他會給出怎樣的條件。你們說,是不是啊?”
不遠處恭候着的幾個悻臣連忙點頭哈腰的随聲附和,大聲稱贊王之英明。不料,王後冷冷的眼神瞥過來,隻看了他們一眼,便被吓得連忙一起住了聲。這些家夥可并不是傻子。本來就能夠有資格與齊王分庭抗禮的王後,眼看着下一步的權力将會更加厲害。如果在這個時候還不知死活,那可就真的是不可救藥了。
“大王慎言!趙王幫助齊國的已經夠多了……我們切不可再多貪求。有些事,自然會水到渠成。齊國該得到的好處,将來絕對會超出大王的想象。”
王後無鹽說完,低下頭,不再理睬齊王眼中閃爍的貪婪。這些年來,她爲了齊國的安甯和民衆的福祉而苦苦支撐,已經感到很是心力交瘁。而這位目光短淺的齊王卻隻會享樂,不要說是分擔,不添亂子就是好事兒了。而幾位王室公子也都不堪大用,實在是令人失望之極。
好在,她還有無憂。這個她從小一手培養起來的女兒,果然沒有讓她失望。這次回來之後,可真的要好好撫慰她一番呢。也不知道在戰場上有沒有受傷?一路曆經風霜之苦,更不知道她瘦了沒有黑了沒有……。
大半個時辰之後,一切已經準備完畢。滿腹心事的王後坐上自己的車架,跟在齊王馬車後面,在王宮衛士和大批随從的簇擁中,出王宮大門,來到了前面的廣場高台上。這裏已經是人山人海,彙集了半個王城的民衆。
建造在中央廣場北側的這座高台,名字叫做孔雀台,算起來已經有将近百年的曆史了。想當年,先齊王曾經在這裏集合諸侯,稱霸東方,把齊國推上一個最高的頂點。那也是他們最輝煌的時刻。
然而,僅僅數十年過後,齊國的威風已經不複存在。現在枉自擔着一個大國的名聲,卻被敵人的軍隊長驅直入,差點兒就落到亡國的地步。雖然沒有人願意承認,但這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而今天,因爲一個人的到來,卻令許許多多的齊國人心中重新湧現出希望。那個年輕人,會幫助他們的國家恢複往日榮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