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來的歲月裏,無憂公主每當回想起她第一次見到楚江眠時的情形,總是感覺有些莫名的好笑。她一直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當時爲什麽會有那麽大的怒火,忽然就想狠狠地教訓一下這個說話讓人讨厭的家夥。
趙王楚江眠沒有想到,會在自己的地盤兒上被突然“襲擊”了,并且是異常狼狽的襲擊。而直接讓他倒黴的,卻是他爲了款待蘭陵君而一時興起親手下廚所烹制的那道大菜,清蒸獅子頭。
一般人自然沒這待遇。不過蘭陵君是趙國的老朋友了,已經交往多次。能夠品嘗到趙王的手藝,固然是他的無上榮幸。而在楚江眠這邊,卻隻不過是手癢難耐,親手烹調,權當是借此而放松一下罷了。
齊國人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美味,剛才品嘗之下,自然是贊不絕口。蘭陵君面前幾案上的數道大菜,以此爲最。他還沒有舍得吃上幾口呢,卻不料,對面趙王的話音剛落,有一隻手從他的旁邊伸過來,心中微微一驚之際,耳邊已經聽得有人嬌叱了一聲。
“那麽……這個是不是你的菜呢?!”
已經帶了三分酒意的蘭陵君,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原先斜坐在他身側的人袖影一閃,然後那盤清蒸獅子頭直接就飛了過去。等到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大吃一驚,卻已經來不及阻攔了。
在子仲和幾個議政大臣眼中英明神武的趙王殿下,更是連躲都沒有來得及躲,這麽近的距離内,哪裏會想到有人給他一“菜”呢!也幸虧他反應還算敏捷,眼見不妙,忙擡袖子擋住了臉。這道美味的大菜,濺了他一身。
事發突然,猝不及防。在場赴宴的人雖不多,但不管是趙國人還是齊國人,都被這忽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還是一直貼身跟在趙王身後的白夜反應快,先不管其他,雙鈎出手金光閃動,跳過來保護在了楚江眠的身前。而趙王殿下也異常狼狽的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七零八碎,好好的素白衣衫,胸前像開了染坊般。所有目光一起朝對面看過去時,卻隻見一個眉目含煞的身影當庭而立,手中執一把短劍,正帶着諷刺的笑意冷冷的看着他們。
“你是什麽人?膽大包天……蘭陵君,這是怎麽回事?”
上大夫子仲又驚又怒。那個一眼看上去就非常年輕的齊國人,看穿着打扮應該是蘭陵君的随從。可是他實在是不明白,對方這是發了什麽瘋?當着主人的面敢對趙王如此無禮……這簡直是太瘋狂了吧!
在一片慌亂當中,蘭陵君連忙站起身來,臉上表情已經十分精彩。即便以他經曆過無數世事的經驗,此時也感覺到頭大無比,因爲,發生這樣超出他預料之外的事……實在是太棘手了!
“趙王……這、這……唉!有沒有傷到哪裏啊?沒什麽事兒吧?……還不趕快把劍收起來!”
這位齊國的貴公子走上前來一邊替楚江眠胡亂的擦着那些油漬菜湯子,一邊回頭朝着拔劍的那位“小祖宗”連使眼色。他現在心裏的後悔就别提了。雖然明知道她隻是意氣用事,并不會傷到趙王,但如果因此而惹到對方發怒,進而影響到兩國關系發展的話,那就麻煩大了!
“沒事,沒事,蘭陵君不用如此。那個,這位公子是誰……我沒惹到他吧?”
滿頭霧水的楚江眠簡直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也沒說什麽太過分的話啊?更沒有對蘭陵君絲毫不敬的意思,他這随從實在是行爲古怪。難道也是一位王室的公子?
看到楚江眠沒有怪罪的意思,蘭陵君和齊國的幾位随從們都暗自松了口氣。就連子仲他們神情也明顯放松下來。隻不過,還沒等蘭陵君再說話呢,卻聽到那個清脆的聲音已經搶先說道。
“你不用管我是誰,我就想問一句,這樣的菜合你的胃口嗎?哼!”
聽到這明顯嚣張的挑釁,在場差點兒驚落一地下巴。毫無疑問,對面這個長得頗有幾分女子模樣的齊國人,就是故意找茬來羞辱趙王的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夜和幾個侍衛正要跳過去當庭捉拿。蘭陵君已經急忙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攔住。
“大家都别亂來……趙王,你千萬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啊!公主隻是一時激憤,純粹無心之過。那個……見諒、見諒!呵呵!”
霎時間,一片安靜。什麽、什麽?蘭陵君剛才說什麽公主?在場的許多人第一時間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不過,當他們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個故意挑釁的身影時,細看之下,這才發現,雖然作男裝打扮,但那飒爽的眉眼之間,終究還是有幾分女子的柔媚。
既然真的是齊國公主,那麽對于她剛才的舉動,大家都心下有些恍然起來。齊國人當然不便于說什麽,而在子仲等人心裏,卻已經很爲自己的大王擔憂了。這位公主性情如此剛烈,一言不合就動手,恐怕非是大王的良配啊!
楚江眠也是暗自吃驚。見無憂公主面色不善,雖然自己并沒有說過太過分的話,卻也莫名有些自知理虧。
“蘭陵君,那個……無憂公主,我剛才所說的話,實在并沒有其他意思。還請不要多想呢!”
楚江眠整了整臉色,盡量表現的鄭重一些。外界傳言,隻不過是有人對他故意的诋毀而已。在這些年裏,他枉負了一個纨绔的名聲,其實并不太善于與女子打交道。像慕容千城那樣溫柔并且善解人意的,他還勉強能夠應付的來。至于眼前這個性格火辣的公主妞,還是敬而遠之的比較好些呢!
無憂公主自然猜不到他心裏在想什麽。自從離開齊國來到趙國之後,這一路上她的心裏其實是有很多委屈的。即便是聽王後無鹽苦口婆心的對她講解過嫁給趙王之後的諸般好處,但在她内心深處,終究是存有難以化解的幽怨。
而她的這種情緒,在親眼見過楚江眠之後,似乎是終于找到了發洩的目标。本來蘭陵君并不想讓她跟着來赴宴的,如果按照他的籌劃,是等找機會先面見過王太後姜辛之後,先取得她的同意,那麽後面的事就水到渠成,基本沒有太大的問題了。對趙國已經非常了解的蘭陵君深深地知道,王太後别看已經公開表态再也不過問任何政事,但她對于趙王楚江眠的影響力是毋庸置疑的。外界傳言,趙王對自己的這位母後孺慕至深,不管是任何天大的事,隻要王太後已經同意,那麽他是絕對不會反駁的。
他想的這麽周到,無憂公主卻并不想聽從他的安排。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在聽到蘭陵君要來參加趙王的接風洗塵宴請後,說什麽也要跟着來錦祥宮看看。蘭陵君實在是沒有辦法,隻得随她。在他想來,公主改換了男裝,當做随從身份,應該也出不了什麽事。
不得不說,蘭陵君爲了維護和加深齊、趙兩國之間的關系,是已經做足了足夠的功課啊!上到王太後,下到各位議政大夫,各方面的細節他都考慮到了。然而,唯獨沒有辦法掌控的,也許就是這位無憂公主的所思所想了。所謂百密一疏,偏偏在這關鍵時刻,這位小祖宗公主脾氣發作,直接就讓趙王下不來台了。
“我也沒有别的意思哦!就是隻想請問一下,趙王既然把人比作菜,那你到底是喜歡怎樣的菜呢?”
無憂公主最後幾個字加重了語氣,她雖然在蘭陵君的拼命示意下把劍收了起來。但在話語之間,卻一點兒都不會讓步。
“公主遠來是客,我自然沒有不敬的意思。何必要斤斤計較于這些口舌之争?那本是我無心之舉……若是不嫌棄,不妨嘗嘗趙國的菜品如何呢?”
楚江眠随口淡淡解釋了一句,目光卻并不與她對視。而他的這種态度,落在無憂公主眼中,卻被認爲是一種故意的傲慢。
“如果趙王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那也很簡單。我在齊國的時候,聽許多人說起你來,都是贊譽爲最年輕的英雄……你的手中有劍,我的手中也有劍,那麽我們就來比一下吧!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言過其實,徒有虛名呢!”
“公主怎麽會有這樣的念頭呢?你是齊國公主,身份尊貴,萬一在趙國有所損傷,我們趙國人可賠不起呀!再者說了,好男不跟女鬥,我身爲趙王,如果和你動手,呃……那不就是太欺負人了嘛!”
楚江眠也不知道自己的嘴是怎麽了,難道是已經很久沒有與人鬥嘴的緣故?當時話一說完,就後悔不疊。明明這位公主開始變得有些刁蠻,自己爲什麽還要說這些話刺激她呢?果然,無憂公主柳眉倒豎。
“哼!就憑你這句話,我也一定要和你比試一回……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上次楚江眠無奈之下落荒而逃之際,聽到的就是齊國公主留下的這句嚣張挑戰。而今夜,他終于來到蘭陵君府邸,卻不知道那位公主又會出什麽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