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秦國貴公子的聶雲峰,從前吃過無數的山珍海味,可是他現在卻覺得,楚江眠今夜親手煮的這一鍋肉,才是他長這麽大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世間有些事就是這麽奇怪。在昨日還刀兵相向互相殺戮的幾個人,不久之後竟然會圍坐在一起,共同大口吃肉。不得不說,散發着誘人氣息的美味,往往有時候比冰冷的殺人利器更容易讓人感到安心。起碼在今夜,那些彼此之間的殺意就暫時消弭在了這種氣氛中。
如果被外人看到,是絕對不相信眼前這一幕的。用石塊和沙土簡單壘起的竈台上,熊熊燃燒的火焰舔着當中那口大鍋的鍋沿兒,木頭燒得噼啪作響。沸騰的水中,肉塊兒和大骨頭上下翻滾。楚江眠用刀把煮熟的撈出來切開,然後分到每個人面前的木盤裏。圍坐在一起的人,左邊是慕容離城、龍羽、梧桐關守将雲鵬和伍生等幾個校尉們,而右邊就是聶雲峰和王戬。每個人先顧不得其他,都在埋頭大吃。
“不瞞王子殿下說,我可是從昨日開始就沒有再吃過飽飯了……唉!這一頓吃下來,可真是太香了。”
聶雲峰吃的滿嘴都是油,不過這時候他也不在乎那些貴公子做派了。伸過袖子擦幹淨,不由自主打了個飽嗝,饑餓過後香噴噴的吃上這麽一頓,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王戬則虎着臉默不作聲,隻狼吞虎咽的吃着。他也實在是餓壞了,饑餓的滋味兒太他媽難熬了。如果迫不得已要選擇怎麽死的話,他甯願被刀殺死,被火燒死,也絕不希望被餓死!
而親自給他們準備好這一鍋“炖大肉”的楚江眠,則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随口說道:“這是将士們就地取材,去四周樹林裏射殺的野味。夜很漫長,雲峰公子可以慢慢的吃,不用着急。”
“呵呵!我已經吃飽啦,再吃肚子就受不了了……對了,殿下爲什麽不吃呢?”
聶雲峰拱了拱手,話中竟然帶了幾分恭敬之意,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這語氣中的變化。不過,他這才忽然發現,楚江眠自始至終卻連一口都沒有吃。
其他人也一起擡起頭來,王戬更是眼裏閃過陰霾,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難道楚江眠不懷好意?不過,下一刻楚江眠收斂了笑容,他低頭說出的一句話,讓大家都有些默然了。
“父王新故,我正在服喪,不動葷腥……。”
四周安靜下來,透過眼前蒸騰的熱氣,王戬這才看清楚,對面這個剛剛大敗他八萬大軍的年輕人,臂纏黑紗,猶自穿着孝服。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敬意。趙王有子若此,也當含笑九泉了!
“趙王一世英雄,數年來率領趙國民衆抗擊北胡騎兵,我心中也十分佩服……如今逝去,實在是令人感歎不已!”
沉默半響之後,王戬臉上帶着鄭重神色說出這句話,這是他心中真實所想。雖然身爲秦國将軍,爲了國家大計的原因,遵奉王令出征攻伐,固然義不容辭。但這卻并不妨礙他對趙王楚烈的敬仰之意。
楚江眠沖他點了點頭,以示感謝。不過,接下來王戬長歎一口氣又說了句,直接就把心中的憋屈表露了出來。
“唉!我和大公子在這裏倒是有肉吃。卻可憐了那些秦國兒郎們……楚江眠,你這一招斷人後路的招數,可是真狠呐!”
聽到他這句話,帶領着梧桐關兵馬而來的守将雲鵬,很想把手中的短刀甩他臉上去!作爲楚江眠所制定的堅壁清野計劃的最直接執行者,雲鵬領着三萬趙軍,在從梧桐關到平陵關這數百裏的範圍内,所付出的辛苦和汗水,并不比戰場厮殺輕多少。也正是因爲他很好的執行了這項命令,所以才間接的對秦魏大軍造成了後面的被動局面。而他和所有部下們在這其中所起的巨大作用,楚江眠比誰都明白。就在剛才,這位梧桐關守将已經得到過楚江眠的當衆表揚,相信不久之後當戰争結束,在功勞簿上自然有他的濃重一筆。
“我家殿下用兵如神,這隻不過是略施小計而已!隻是可惜,那個魏國将軍車離死在了慕容将軍手中,否則,這次必将他碎屍萬段,以報元戎老将軍之仇!”
雲鵬終于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怒氣,氣咻咻的說了一句。王戬有些尴尬的低下頭,閉口不言。勝者爲王敗者賊,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什麽話都不用多說了。
楚江眠卻擺了擺手,示意雲鵬不必再說這樣的話。他看了一眼對面坐着的兩人,随後平靜的說道。
“我并不喜歡戰争,更不喜歡殺人。這次之所以親自上戰場,不過是爲了履行對先王承諾,代替他保護自己的民衆而已。王戬将軍,雲峰公子,戰争雖然有時候說不上誰對誰錯,但卻有正義和不義之分。秦王聯合四方諸侯,趁趙國有喪之際,五路進攻,意圖覆滅……這本身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舉動。自古以來,恃強而戰者,無不敗亡!我希望将來你們回到秦國之後,能夠把我的這幾句話轉告給秦王知道。”
王戬的臉上還沒有表現出什麽,聶雲峰卻已經大喜過望。他連忙起身問道:“殿下的意思……難道還會放我們回秦國嗎?”
“等戰争結束,回到龍城之後,我當然會放你們回去。而這個時間的早晚,卻是取決于雲峰公子和王戬将軍你們兩個人自己的态度了。呵呵!”
聶雲峰和王戬互相對視一眼,心中暗自翻騰不已,卻不知道楚江眠會提出什麽條件,今夜他們注定将不會再平靜了。
不知不覺,天光大亮,第二天很快來臨。精神抖擻戰意高昂的趙國将士們,仍舊沒有對山坡上的被圍困者展開進攻。他們遵照楚江眠的命令,在嚴陣以待的軍陣前面支起數十口大鍋,把從附近射獵而來的飛禽走獸連同軍中原有的豬羊之類,全部洗剝幹淨,下鍋蒸煮。
這一招兒可太損了!沒有多大的功夫,四野之間肉香彌漫,随着風一陣一陣的吹到山坡上去。已經餓得兩眼昏花又沒有得到過很好休息的秦魏軍士卒們,伸長鼻子貪婪的嗅着飄過來的香氣,眼睛裏都要冒出綠光來了。
然後,更加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發生了。山坡下的趙軍開始輪番吃飯用餐。他們一字排開,圍着那一口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大塊兒吃肉,大碗喝湯。即便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好像也能感受到他們那種大快朵頤的酣暢淋漓。
秦魏軍士卒們簡直要瘋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不管是再厲害的勇士,餓上這麽兩天一夜,誰也受不了啊!在這股肉香味兒的誘惑下,肚子咕噜咕噜的響聲此起彼伏,讓人難以忍受。終于,亂七八糟的議論聲開始在他們中間響起來。
“趙國人簡直是太過分了!這些可惡的家夥……要是我能吃上一口肉就好了!唉!”
“他們就是故意的!我們不要上當。”
“故意的又怎麽樣呢?被困在這裏,眼瞅着就要餓死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趁着昨天有力氣直接殺下去呢!”
“好好看看趙國兵馬的氣勢吧!這個時候想要沖出去,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連大将軍和公子都被人家俘虜啦,我們這些人又能做什麽呢?”
“這時候如果讓我下去大吃一頓,就算被砍死,也認了!總比在這兒等着做餓死鬼強吧。”
帶領他們的副将和幾個校尉也好不到哪裏去,聽着這些亂糟糟的聲音,他們想要嚴厲的制止。不過剛拄着刀爬起來,就感覺到頭暈眼花,渾身餓的直打顫。這時候不要說再往下沖了,大聲喝令都要喘口氣再說呢。
就在這時候,昨天夜裏喊話的那些大嗓門兒趙軍士卒,又開始對着山坡上高聲吆喝了起來。重複的還是讓他們放下兵器投降的老調,不過,又加上了新内容。那就是下面已經爲他們準備好了香噴噴的肉,大碗兒的飯,隻要扔掉兵器走下去,随便吃!
“殿下,據末将觀察,秦魏軍已經根本就沒有多少抵禦能力了。爲什麽現在不命令我們的大軍殺上去呢?”
雲鵬在旁邊躍躍欲試。昨天夜裏他已經詳細的了解過龍騎軍和虎贲軍所取得的驕人戰績,令他心裏簡直羨慕不已。這最後的戰場機會,他很想讓楚江眠交給自己所率領的步卒來完成。
楚江眠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笑道:“放心吧!功勞少不了你的。隻不過,能不動幹戈地結束這場戰争,爲什麽還要再去流血呢?”
“可是……殿下,你确定他們真的會自己走下來投降嗎?”
“當然會!你等着看就好了……哦,王戬将軍,請過來吧,你的部下們馬上就會來了。”
王戬神色黯然的低下頭,他知道自己輸了。楚江眠說的一點兒沒錯,被圍困的秦魏軍,正舉起雙手,前後相接的從山坡上慢慢走了下來……。
兵不血刃,敵軍束手!平陵關戰役,以趙隊的全勝而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