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眠的行動非常快。僅僅一個多時辰之後,趙王的一切後事已經安排停當,内外所有人等全部系上了黑紗,飛騎出山,趙王死訊正式昭告天下。大隊人馬馬上就要啓程,剩下的事,自然回到龍城之後再說。
當整個九行山都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時候,一些即将爆發的矛盾,也暫時被壓了下去。雖然很多人心裏都清楚,這些矛盾不一定在什麽時候會以更加激烈的方式出現,但在當前内憂外患的形勢下,能夠得到暫時的安穩,已經是極爲難得。
九行山行宮之内,趙王楚烈原先的所有近衛侍從們,在悲痛之餘,他們都無比擔心的看着沉默的王子殿下,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來幫助或者是安慰他。從趙王逝去一直到現在,他們親眼看着楚江眠平靜的替那位王者擦洗幹淨身體,替他穿上王者服飾,然後親手入殓到了棺中。整個過程,他沒有再滴一滴眼淚。
“江眠哥哥……嗚嗚嗚!”
早已經哭成淚人的江雪兒,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面,她更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向陽光快樂的哥哥像現在這樣臉色可怕過。而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陪在他的身邊,看着他們父王的靈柩哭泣。
“不要哭了,雪兒。小心驚擾了父王……。”
楚江眠手裏捧着的一副铠甲,已經擦拭了無數遍。他不希望這上面帶着一點的血腥氣,他把它們擦的幹幹淨淨,然後放到棺椁的一角。如果去到黃泉路上,有無數妖魔鬼怪攔路的話,它會保護父王一路平安的吧!
最後看了一眼安然逝去的面容。楚江眠深吸一口氣,親手合上了棺椁沉重的蓋闆。他低頭的那一刻,眼淚幾乎就要噴湧而出,但他終于死死咬着嘴唇忍住了。
對面有人歎息一聲,輕輕走過來,替他擦去手背上的血痕。這副棺木,是他用刀斧一點一點親手做成的。雙手早已經傷痕累累,隻是手上的血有人擦拭,心底的傷痕,又用什麽來安撫呢?
“你……不要太傷心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隻有早一些回到龍城,免得發生意想不到的麻煩。”
慕容千城從來沒有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對誰說過話。她透過男子平靜的雙眸,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的心在流血。不知道爲什麽,她竟然感同身受,莫名的心中也絞痛起來。
“嗯,我知道,馬上就會啓程走了。千城,在進入龍城之前,你好好看護着雪兒,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慕容千城聽懂了他語氣中的含義,吃驚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并沒有再多問,隻是扶起淚雨滂沱的江雪兒,鄭重的點了點頭。自從經曆過燕國殘酷的血與火之夜後,她對任何有可能突然發生的變故都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楚江眠站起身來,所有行宮内的侍衛都一起按刀而立,站到了他的面前。他們都是趙王最忠心的貼身侍從。趙王故去,盡皆心如死灰。隻是在使命還沒有完成之前,他們的這條命還并不能死。
“走吧!我們保護大王回龍城。一切拜托了!”
楚江眠躬身一拜。近百名侍衛和侍從全部跪倒在地,泣淚如血,慷慨悲聲。
“願爲大王效死命!護佑先王回龍城!”
行宮大門終于打開。手扶棺椁的楚江眠身披重孝,當先而出。遠近大放悲聲,拜倒在地,有許多人哭到昏厥。
一隊五百騎的龍騎軍等候在不遠處,甲胄上都系了黑紗。他們是奉命留下來護送王靈回程的。
一輛雙轅馬車運載着趙王靈柩,揚起白幡離開行宮,開始往山外而去。百餘侍衛簇擁在左右。馬車上,楚江眠坐在最前面,看着兩側的青山如蓋,山林蒼茫,不知道在想什麽。
緊随在幾輛馬車後面,以國相費義爲首的所有人,都是徒步而行,往山口的方向而去。而在最前面,就是那五百騎龍騎軍當先開路,馬蹄踏響山路,頭頂雲層翻湧,松濤如怒,滿山悲聲。
而身在大隊人馬後面的龍騎軍校尉伍生,現在的心中異常彷徨。他擡起頭,看着行走在山道上的這支長長隊伍,非常不明白事情爲什麽忽然就到了現在的局面。
大王怎麽會突然就這樣死去了呢!?直到現在,他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可是當他看到眼前這一片刺目的白色時,卻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曾經帶領着他們叱咤沙場的大王果然是已經死去了。
伍生校尉原先所帶領的那一支騎兵小隊,因爲在昨天的那幾隻兇獸沖擊下,造成了一定的傷亡。那些受傷的人,昨夜已經全部護送回了龍騎軍所在的駐地萬杉營,他們都需要得到及時的救治,耽擱不得。而剩下的這幾十人,則在他的帶領下,繼續留在行宮這邊,并沒有随着龍騎軍大部行動。而等到趙王靈柩開始啓程的時候,他們就跟在後面,加以護衛。
伍生雖然隻是一個軍中校尉身份,但他卻也很明白趙國接下來将要面臨的危險形勢,因此在悲痛之餘,心中很是忐忑不安。那位王子殿下說起來還是很不錯的,如果因爲他繼承王位的問題而産生巨大内亂的話,他不知道龍城将會亂到一個怎樣的程度。而他更不知道,楚江眠究竟有沒有能力應付這第一輪的挑戰。
走出九行山的距離大概還需要十多裏,正在胡思亂想的伍生,忽然聽到身邊有人小聲的叫了他一聲。他回頭看時,卻是麾下的一名騎士。察覺到對方臉上的異常,他微微一愣,随口問道。
“什麽事?”
“校尉,感覺有些不大對勁兒呀!”
“什麽……什麽不大對?”
伍生校尉回過神來,他連忙四周望了一眼,山巒平靜,行走的隊伍也很有秩序,卻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是前面的龍騎軍……校尉,我怎麽感覺他們都是陌生面孔,從來沒有見過啊!”
伍生猛然吃了一驚。跟他說話的騎士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了,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就産生這樣的警覺。
“你确定?!”
“那會兒下山的時候我就有懷疑了。帶領他們的那位将軍非常年輕,我們龍騎軍中卻沒有這樣的人。隻是他們盔甲齊全,用面甲遮住了臉,我并不敢确定……剛才我和幾個兄弟借故繞到前面又去悄悄看過了,非常奇怪,五百多騎兵竟然沒有一個認識的!這件事也太蹊跷了。”
伍生校尉聽到這裏,馬上就意識到其中的非同尋常之處。他顧不得多說,立刻命令道。
“趕快命令兄弟們披甲,準備戰鬥!你們保護好後面的人,待我上前面去看個究竟。”
聽到校尉的命令,他麾下的這幾十騎立刻就披上戰甲,拔出了刀來。他們這些人作戰經驗十分豐富,都是出生入死過的人,一旦覺察到不對,是絕對不會疏忽大意的。
伍生校尉催馬從旁邊山道小路開始往前趕。不過,在事情沒有确定之前,他并不敢聲張,唯恐因此而引起混亂,如果是誤會一場,那就不好了。
“小子!縱馬往哪裏去?”
走了沒有多遠,他正在心中急躁的時候。有人在旁邊低沉的問了一聲。伍生側頭看了一眼,卻正是自己的父親伍尚和那些後備營的老兵們。人人眼睛都哭的通紅,正行走在隊伍的中間部分。
“父親,諸位伯伯……大事不好!”
伍生不敢怠慢,連忙靠近一些,低聲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他們。伍尚當時眼睛就瞪圓了,他單臂握住自己的刀。
“小子!趕快先去把這件事告訴江眠王子和國相知道。不管是真是假,大王靈柩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這後面隊伍的事,有我們這些老家夥處理,可以放心。”
老卒熱血,從來未冷。雖然隻有幾十人在此,豁出性命,也足以抵擋千百敵人的進攻。
伍生慨然應命,拔刀縱馬而去。山風迎面,隻覺得胸膛中的血開始沸騰,如果真的注定要有戰鬥,他将以手中刀爲先王報效!
于是,半刻鍾之後,親自坐在車夫旁邊的楚江眠,便聽到了這位校尉帶來的緊急消息。出乎他的意料,并沒有看到從前的王子殿下臉上露出任何驚慌神色。他隻是擡起頭,觀望了一下前方的山川形勢,然後隻淡淡地問了一句。
“伍校尉,距離出山口還有多遠的路程?”
“大約還有五、六裏……現在就請殿下即刻命令調轉馬頭,往回走吧!前方險地葫蘆口,恐怕會有不測之事發生啊!”
伍生校尉看着不遠處煙塵中那些騎兵的蹤影,手中刀不由自主握出了冷汗。他剛才已經借故先去前面看過了,他一眼就認出,那些和龍騎軍同樣铠甲裝備的人,絕對不是出自萬杉營的龍騎軍!
“現在回頭,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我本來就沒打算躲避!伍校尉,前面最後一道山路轉彎處,就将是生死決戰的戰場。你怕不怕呢?”
楚江眠平靜的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攝人心魄。伍生校尉心頭大震。
“難道……他早就知道會有事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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