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河之南的春光明媚不同，北方的天空下，正陰雲密布。

誰也沒有想到，趙國和燕國之間，首先會發生戰争。這是一件很突然的事。就在去年，兩國将士還曾經聯手共同抵禦草原上胡人的侵略。可謂是同仇敵忾，鐵血慷慨。可是剛剛過去不到半年時間，他們又不得不刀兵相向，互相展開了殺戮。

最先的矛盾是燕國人挑起的。他們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遊騎忽然就越過兩國邊界，劫掠了在趙國境内的一處集市。并且以殘酷手段，殺死殺傷了大批趙國民衆。

駐紮在上城的趙國守将得到消息之後，驚怒之下，立即派出一隊騎兵去追趕。然而卻沒想到，剛剛踏出趙國疆域，就中了埋伏。在數倍敵人包圍下，幾百名趙國戰士全部戰死，無一生還。

緊接着，燕國就以趙隊入境侵略爲由，數萬大軍越過邊境，長驅直入，在踏平了幾座邊境哨卡之後，直接就包圍了上城要塞。

看着蜂擁而來的燕國騎兵，守衛上城的趙将這才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毫無疑問，這根本不是一件突發的孤立事件，而是燕國人計劃周密早有預謀發起的一場戰争。

趙國将士從來就不怕别人的侵略，這樣的事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守城将軍一面派飛騎去龍城報信，一面整軍出戰。然而他卻沒想到，這次戰争與從前的大大不同。燕王派出的都是最精銳的軍隊。一戰之下，趙将陣亡，軍士傷亡大半。剩餘的人馬不得已，隻得在副将的帶領下，以上城爲守，浴血奮戰，擋住燕軍前進的腳步。并且再次緊急飛報龍城，請求支援。

在龍城主持一切大局的國相費義接到戰報之後，心中憂慮。上城要塞是燕、趙邊境之間最重要的一座邊城。如果那兒有失，後果非常嚴重。

這樣的大事，不是他自己所能決斷的。費義緊急入錦祥宮見到趙王楚烈，經過商議之後，決定派出大将李穆出兵上城，以據燕軍。

李穆身爲趙王麾下最著名的年輕将軍，素來善于用兵。他雖然隻有三十多歲，但在這些年的征戰中，幾乎從來沒有失敗過。趙王一直對他十分看重，這次親自拜他爲将，統率燕趙邊境的所有趙軍，無疑是一種極大的信任。

李穆當仁不讓，立即就接受了這個任命。因爲他内心深深的知道，手中捧着的這顆将軍印到底有多麽重！自草原胡人崛起，近百年時間以來，趙國将士替大周王朝守護着北方邊境，曆經無數次鐵血大戰。在取得赫赫威名的同時，自身也是傷亡慘重。曾經有許許多多最勇敢的将軍和戰士，都戰死在了這片遼闊的戰場上。時至今日，那幾位叱咤風雲的老将已經很難再披甲上馬而戰了。就算是趙王楚烈本人，也傷病纏身久矣。

因此，在接受命令去拜别趙王的時候，這位由他親手帶出來的未來名将，在略一躊躇之後，還是把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

“大王，燕隊突然入侵，我覺得這件事并沒有那麽簡單。我們還需要慎重對待！”

雖然已經是春深時節，錦祥宮裏卻好像還有些微寒。楚烈微微欠了欠身子，臉上保持着微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李穆雖然現在還算不上是當世名将，甚至比那些名将們還差着一大截。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沒有看錯，假以時日，這個年輕将軍必将會成爲趙國山河最重要的支撐者之一。

“按照燕國的軍事實力，主動來挑釁趙國，這是一種極其不理智的行爲。我很好奇，燕王怎麽會突然做出這樣決定的呢？這背後如果沒有極大的利益支撐，是不可想象的。除非是他自己發昏，而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末将非常懷疑，燕王發動戰争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麽？”

“李将軍，你所說的很有道理。但，這不是你現在應該去考慮的事。”

趙王用胳膊支撐着幾案，在燈光之中，投射出他的背影格外高大。李穆詫異的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爲什麽這麽說。

“将軍受命之日，就當專心破敵。李穆，不管将來會發生什麽事，也不管來的敵人是燕騎還是胡騎，你隻要記住一點就足夠了！”

“末将願聽大王教誨！”

“從今天開始，趙國北部邊境就全權托付給你了。有你在，我很放心。”

一股熱血湧上心頭。李穆重新拜倒在地，發下誓言:“末将願做大王的塞上長城，無論千難萬險，也誓死捍衛我趙國民衆。但有我一口氣在，也休想有敵一刀一騎入我邊境！”

“好！我相信你能做到。來！喝了這碗酒，這就去吧！”

趙王楚烈親自倒酒，兩人共同舉起。李穆一飲而盡，氣勢慷慨。而趙王隻是喝了兩三口，不禁手撫胸膛，劇烈咳嗽起來。

“大王，不可再飲酒……唉！難道又忘了江眠王子臨走之前千萬囑咐的事了嗎？”

費義連忙走過來，替他拍打着後背，語氣中又是埋怨又是心疼。李穆眼角一動，心中不禁酸楚。剛才他已經看到，趙王口中連血都咳了出來，隻不過被他迅速的掩飾過去了。顯然是并不想讓麾下愛将知道擔心。

“大王！那末将就此告辭……敬請等候勝利的消息吧！”

李穆再拜之後，擡頭看到趙王笑着對他擺了擺手，遂不再多說，斂卻心頭悲傷，起身掉頭而去。男兒心志，唯一能報答王之恩情者，不過慷慨而戰，至死方休！

“大王，李穆将軍所考慮的并非沒有道理，爲何不讓他說完？”

聽到費義關切的詢問，楚烈收回遠送的目光。年輕将軍決絕而去的背影，像極了自己當年的時候。這讓他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懷念。

“他還年輕，不應該肩負太多的重擔。我怕壓垮了他……這是我爲江眠兒留下的柱國将軍呢！呵呵！隻要他能夠把燕隊擋住，就足夠了。至于他所說的，我當然知道不會那麽簡單。燕國人絕對不是孤立的軍事行動……去動員我們的将士，準備應戰吧！”

“是啊，最近我總預感到有不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看來确實是要打大仗了。隻不過，到現在爲止，我們還并沒有收到從别處傳回來的情報。所以還不能過早的做出判斷。也隻有先整軍備戰了，以做到有備無患。大王放心，我馬上就會去着手準備這件事。”

楚烈點點頭。他疲憊的松懈下來，身體半躺在靠背上。在費義這個可以同生共死的老夥計面前，他終于不用再掩飾什麽。

“大王，你的身體還能支撐的住嗎？千萬要注意休息啊！酒是大忌，一口也不能再喝了！”

費義擔憂的看着他的蒼白臉色，王者遲暮，遍體傷病。偏偏又趕上風雨飄搖的多事之秋。如果楚烈的身體真的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有什麽三長兩短……他不敢想象趙國會發生什麽事。

“不要想那麽多了。撐不撐得住，我也要盡力去撐啊！不管發生什麽事，在江眠兒沒有回來之前，這條老命誰也别想奪走呢。嘿嘿！”

“但願能夠盡快有消息傳回來……。”

錦祥宮内，夜盡更殘，這兩個已經共同面對過無數疾風駭浪的人，秉燭夜談，爲了這片土地的安甯，在耗盡着最後的心血。

同樣沒有睡意的人還有很多。王後姜辛在命令身邊的侍女給趙王送去自己親手熬制的湯藥後，看着爆起的燈花兒，她的眉頭緊皺，心中苦澀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

這個在許多人傳說中趙國最有權勢的女子，心頭的不安，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過。二十多年前，她以傾城之姿入錦祥宮，成爲這個國家的王後。也成了與趙王楚烈共同經曆風雨的枕邊人。從那時候起一直到現在，她以其堅韌果斷的性格，和撫恤民生的情懷，赢得了所有趙國民衆的一緻尊敬。大家都稱她爲王後而不名。隻要一提起王後，都知道說的是誰。

姜辛不僅有着美麗的外表，更有着高超的政治手腕。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宮中朝堂，都有許多她的崇拜擁護者。而且，她與趙王楚烈的過往，本身就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話，爲天下所矚目。

在趙國民衆的心目中，隻要有趙王和王後在，他們便無所畏懼。然而，在這個烏雲濃重的黑夜裏，卻很少有人知道，内心剛毅的王後，此時此刻是多麽的孤獨無助。

“上蒼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就請多多垂憐吧。若能使大王康複，哪怕是多延長幾年他的壽命呢……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姜辛都願意獨自承受。哪怕是以我的命換他的命，也心甘情願！”

空蕩蕩的大殿門口，春衫單薄的王後跪在地上，虔誠禮拜，眼中淚珠盈盈。而那些最貼身的宮女内侍們，都躲在遠處，早已經哭成了淚人。

在她們所有人的印象中，美麗堅強的王後從來沒有去請求過什麽。能夠讓她低下高貴頭顱的，整個天下，隻有那兩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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