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撥通電話,就聽那一頭顧松說道:“我已經到機場了,要回永甯填志願。”
管栎沉默了一會,還是說道:“我不問原委,但你不要自責,你真的已經盡力了。”
電話那頭也是一陣安靜,過了一會顧松說:“你繼續在燕京呆幾天,幫趙鴻濤把隊伍搞定,和簡玉書對接上。網吧那邊的事,你都擔下來,都弄好之後,就回永甯吧。”
管栎放下了電話,不知道顧松的情況就究竟怎麽樣。
坐在那裏,管栎不斷地想起昨天的細節。
顧松特地把他從燕京西郊叫過來,就隻是帶他去家裏叮囑了一趟裝修工人,順便拿了些工具。
然後就是在一個味道也不怎麽樣的大院燒烤攤那裏,從九點吃到了兩點,侃天侃地也沒提什麽正事。
但管栎沒有去多想其他的,他隻記得顧松自己沖進了網吧。
也許他比自己都清楚,火是很難撲滅的,但他仍然一下都沒有猶豫,拎着家夥就沖進了網吧。
管栎也是後來沙子撒完都蓋不住火勢,轉到後門一看才知道網吧在二樓,有工具從裏往外才好第一時間派上用場。
他坐在酒店房間的椅子上,胡思亂想着,直到手機響起來。
“是的,我是……好,我這就過來。”
……
顧松坐在飛機上,正從舷窗看外面的雲。
不論怎麽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當年這一場大火,産生的影響其實超乎絕大多數人想象。
這麽多性命,尤其大多數都是附近大學生的性命,帶來的直接反應,就是對網吧行業的大肆整頓。
其次,就是把遊戲行業推上了風口浪尖,甚至導緻了後來的主機遊戲和電競受到沖擊。
讀檔之後,最開始沒挖掘出黑科技百科全書的時候,顧松就選擇了利用《傳奇》大火向網吧做裝機供應,利用愛遊網截胡173的收購,收攏郝秋雲利用北極網吧縱火案切入網吧管理平台的這個思路來進行财富積累。
這條路線裏,都有清晰的節點和爆發期,都是三年内會産生劇烈轉折的領域。
其他的都還好,利用網吧和遊戲這兩個場景賺錢,顧松并沒有多少負罪感。
這兩個行業,多了自己少了自己,都會野蠻而蓬勃地生長起來。
但有兩個問題始終壓在顧松的心頭。
第一個事情,是遊戲确實會讓很多人的命運軌迹往下滑落。顧松做不到阻擋整個行業大勢,卻想讓規範早一點到來。所以,他處心積慮地想要推動遊戲論壇的召開,提出自己的看法。
第二個事情,就是北極網吧縱火案。
顧松不想提前阻止它的發生,劇烈燃燒的大火有它的警示意義。
但顧松也必須阻止它的發生,那畢竟是很多條鮮活的生命。
最終,他冒着被管栎看出端倪的風險,哪怕賭上了自己全部的勇氣和決心去掙紮,也還是留下了遺憾。
窗外白雲凝成塊壘,緩緩地在眼皮底下滑動。
顧松知道,其實他自己是想得通的。
就算讀檔了,也不是超人。他所知道的天災人禍,不可能由他一一阻擋住。
有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盡力而爲就是了。
可當他真的做了準備,下了決心,置身險境,拼死求活,他還是忍不住地怪自己。
直到飛機落了地,他的情緒仍然處在這種自我勸慰又自我責怪的狀态裏。
顧松是臨時決定的回武湖。
繼續呆在燕京,他心裏堵得慌。
但倒了武湖,他一時也想不到去哪裏。
一路走出航站樓,顧松攔了個車子。
“先生去哪裏?”司機還是個文化人,說話很客氣。
顧松想了想:“去歸元寺吧。”
歸元寺并非千年古刹,至今也僅有300多年的曆史,但卻是全國聞名的叢林。
顧松并不是來遊覽,也沒有認識在此的友人。
進了寺門,至少氣氛如自己所想,安靜了下來。
顧松往更安靜的所在一路覓去,找到了一處藏經閣附近的樹下,就坐在那裏。
這一下午,寺裏遊人不少。或者歡聲笑語,或者靜靜地經過顧松眼前。
顧松也看見有僧人,過來進去了藏經閣裏面。
他隻是放空着自己。
直到放空得汗流浃背。
7月中旬了,最熱的時候。武湖大火爐的天氣,真的不是個玩笑。
“施主,住持有請。”
顧松一愣,看着眼前的小沙彌不明所以。
小沙彌已經前頭領路了。
顧松跟在後面,徑直進了藏經閣,頓時覺得涼快了很多。小沙彌把他帶到了一樓的一個房間,顧松過去一看,窗口正對着剛才自己坐着的位置。
床邊一個坐榻,一個年級很大的和尚正坐在那裏微笑着看他。老和尚眼睛已經隻剩不大的一條縫了,房裏光線不亮,顧松也看不出名堂。
剛才小沙彌說了是住持有請,顧松雖然不認識眼前這位,但卻知道是佛門的大人物。他也學着樣子合十行禮:“見過大和尚!”
那老和尚笑着指對面:“坐,涼快一下。”
顧松坐下,小沙彌端來了一碗茶水。
老和尚笑着說:“要不是誦完經書一看窗外,發現你還坐在那裏,我心裏也不會起念頭。小施主,有心事也不要這樣啊,容易中暑。”
顧松啞然失笑。有了這樣的機緣,他幹脆放開懷抱,誠心問道:“大和尚,有件事讓我心難安,還想請大和尚解惑。”
老和尚微微點了點頭:“不會算命,不解簽。”
顧松差點笑出聲來,收拾了一下情緒,才說道:“我知道有慘事即将發生,我本可預先阻止卻師出無名。等事情發生了我再施救,最終卻仍然有人罹難。大師,我是否做錯了?”
“小施主,救了多少性命?”
顧松黯然道:“可還是有2人,葬身火海。”
老和尚合十行了一禮。他說道:“小施主,見你烈日之下枯坐不動,想必心中責怪自己爲什麽不幹脆提前阻止。”
顧松點了點頭,老和尚宣了一聲佛号,說道:“世間萬物皆有緣法。小施主既有心種善因,就不必過于執着。”他頓了一頓,歎道:“60年前,我與你一般大小,在烽煙之中救護傷員,也常常悔恨,爲什麽沒再堅持堅持多救幾個,爲什麽沒有選擇另外一個村莊。但人力有窮時,小施主如果真的覺得問心有愧,那不妨記住,此生還長。”
顧松露出些痛苦神色:“大和尚,如果您知道将來還會發生哪些慘事,卻根本無力一一阻止,又怎麽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過完一生?”
老和尚盯着顧松認真地看了一陣,随後微微笑了起來:“既然知道根本無力一一阻止,又何必非要說服自己?小施主如果一生都能做到常懷悲憫,量力而行,自然可以一生心安理得。”
他又湊得近了一些,說道:“如果你知道會發生哪些慘事,也得記住量力而行。”
顧松這才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不由得内心一震。那雙眼清明至極,似乎已經看破了一切。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施主不要再自責了。”老和尚搞怪似地笑了笑,“我給你寫幾個字,給你發一張好人卡!”
說完,他就在案上攤開一張不大的紙,提筆蘸了墨寫了七個大字:做完好事别糾結。
顧松看着這七個字面色古怪,還真是别有一番風味。
老和尚笑問:“小施主怎麽稱呼?”
“顧客的顧,武松的松。”
老和尚又寫道:贈顧松小友,辛巳年夏,歸元住持昌明書。
“這裏沒印章,這幅字你自己多看看就好了。”
墨迹很快就幹了,顧松雙手接過墨寶,誠懇地說道:“多謝大和尚。”
昌明大和尚合十還禮。
待到顧松告辭走遠,昌明大和尚仍然坐在那裏沒有挪動。
總覺得小施主說那番話時,有些别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