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永甯這邊的事情報到省裏去，張永年總有不同的意見。
說永甯毫無基礎，大搞特搞高科技工業園是浪費資源，形象工程。
說政務服務中心的建設浪費财政資金，幹擾各單位的正常運轉，是爲電子政務而電子政務。
批評永甯政府在環保工作特别是河流治理上非常忽視，給老百姓帶來安全隐患。
尤其針對穆國偉負責的公檢法系統，張永年造成了不少麻煩。
“真的沒想到，他會表現成這樣。田書記專門被叫到省裏去問詢，現在省裏的領導們也非常頭疼。”闵守正喝着酒非常感慨。
顧松想起張治業受傷後的表現，非常詫異地說道：“難道這父子倆都有偏執和瘋狂的基因？”
闵守正聳肩不予置評。
顧松給他添上酒，一聲長歎：“張老大人大勢已去。”
闵守正點點頭。
顧松想起自己交給穆國偉的東西，沒想到卻完全派不上用場。
如果張永年這麽一位身處高位的高官，在工作中如此頻繁而密集地表現出感情用事、不分青紅皂白、缺乏基本判斷的狀态，那麽他的仕途生涯也就走到了盡頭。
華國的體制内，競争就是這麽高效。
無論如何，來自張治業和張永年的威脅，基本上可以認爲就此消失了。等待張永年的，會有來自更高層的不滿；而他所坐的位置，不知會引起多少有心人的争取。這是一個強大的，但是也非常脆弱的敵人。
剩下留給張永年的，也就隻是體面與否的問題。
樹倒猢狲散，此後窦冠宇也好，汪濤口中的老秦也好，就都沒有了根。
顧松怅然若失，感覺像是蓄了很久力氣的拳頭打在了空處，有些失落。
闵守正察覺到了顧松的情緒，拿酒杯撞撞他的杯子：“怎麽了？不高興？”
顧松笑了笑：“今天闵主任有時間，是爲我那個廠的事吧？”
“你這話講的，你那邊天天熱火朝天的，領導們放心得很。”
顧松抿嘴露出笑容，闵守正言不由衷啊。看樣子，田德宇也是一個有心想争取的人。
“設備已經到了粵州港了，放心吧，順利的話，4月底之前就能安裝測試。如果沒有問題，5月份正式投産。”
闵守正大喜，朝他翹了翹大拇指。
……
事實上，永甯漫遊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專場招聘會，已經在民間掀起了波瀾。
崔月桂一出永甯火車站，身上背着的行李就被母親接了過去。
“讓你爸騎車直接送你過去，走快點，要是招滿了就麻煩了！叫你早點回來，你考慮來考慮去！”她的母親肩膀上斜跨着她的帆布袋，嘴裏絮絮叨叨地埋怨。
原本崔月桂是有些猶豫的，雖然母親打電話說這個廠是重點企業，新聞裏都播了很多次了。又說工資給得不低，底薪有500，招聘公告裏也說了還有各種各樣的獎金。還說聽說政府給配了食堂、宿舍，福利待遇跟單位裏一樣。
崔月桂在鵬城的電子廠裏上班，雖然已經是個熟練工了，底薪也隻有700，一個月下來加上其他的辛苦錢，也就一千大幾百不到兩千。
她比母親懂得更多，知道在這樣的廠裏，有活做，錢才會多。她就是擔心永甯這樣的小地方，是個小廠，接不到訂單。那樣到時候，說不定底薪都沒有保障。
和父親一樣，崔月桂的話并不多。到了火車站門前停自行車的地方，她坐上了後座，父親蹬起車子就走。
“要招上啊！”母親在身後關切地喊道。
一路上，父親都沒有說話。隻有在車子經過一片廠房時，父親說了一句：“這就是那個漫遊者電子廠。”
崔月桂扭頭一看，就見到一堵長長的欄杆圍牆。
圍牆裏，廠房的形制好像比鵬城那邊大部分的廠規格都要高，可能……是很新的緣故？
“招聘就在廠裏嗎？”
崔月桂的父親搖搖頭：“這一片大工地施工有一個來月了，招聘在勞動局的人才大廳。”
自行車的速度不快，崔月桂隻覺得騎了很久，一直還是青灰色的欄杆圍牆。崔月桂不禁問道：“這廠有多大啊？”
“新聞上說，占地228畝，計劃總投資4.5個億。”
崔月桂一陣失神。
她是初中讀完，就從農村出來去鵬城打工的普通老百姓。憑着一股子勁，硬是從一個服裝廠拼進了工資更高的電子廠。
可任她從剛到鵬城時候不到600的月工資做到現在有快兩千了，也沒在這麽大的廠做過。
到了勞動局，門口已經排了長長的隊。
崔月桂隻得排在隊末，等着隊伍慢慢地往前挪。
“我去接你娘。”
崔月桂點點頭，就看着父親又踩着自行車往火車站的方向走。
雖然隻是3月下旬，但豔陽當空，載着自己騎了一路的父親，後脖頸上已經都是汗了。
崔月桂心裏一酸，把手裏面請廠裏高材生幫忙做的一份簡曆攥緊了。
等崔月桂父母都過來了之後，她已經排進了招聘大廳門内。爲了維護秩序，除了應聘的人，其他人都被攔在了大廳外。
崔月桂父母等在門外，就見應聘的人一個個出來。
有年輕的男伢崽走到家人面前低頭說了一句話，他老子掄手就是一個闆栗：“叫你先去南粵進廠學點技術，偏賴在家裏玩！”
有打扮俏麗的閨女出來和另一個閨女抱在一起笑着跳腳：“咱們都在财務科，太好了！”
有西裝革履幹勁十足的年輕小夥從裏面走出來，踩着自己的自行車獨自而去。
崔月桂的母親患得患失地等她出來。
“怎麽樣？”崔月桂一出門，她母親就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問。
崔月桂的神色還有一些疑惑：“讓我試試實習拉長。”
“拉長是什麽崗？”
“還是普工，”崔月桂補充道：“不過算是一個小領導，管一條小的生産線。”
崔月桂母親聽懂了：“工資高一些？”
“每個月底薪多200。”
“太好了！”崔月桂歡喜不已，眼圈都紅了：“這樣你就再也不用去南粵了！”
崔月桂看母親高興的樣子，心裏也酸酸的。爹娘不想讓自己一直在外面闖，一個人無依無靠，又怕自己将來談了朋友嫁到外地，娘家也幫不上忙。
可自己知道家裏困難，在永甯一個月幾百的工資，能頂什麽用？
這次母親聽說永甯也開了一家電子廠，說什麽都非得要她回來試試。
崔月桂笑了笑說：“南粵還得去一趟。”
“還去幹什麽？”崔月桂的母親有點着急。
崔月桂安慰道：“要去培訓半個月。”她又加了一句：“算工資的。”
連顧松都沒有預料到，這次招工如此順利。
晚上回家之後坐在沙發上跟家人聊天的時候，電視裏正好轉到了永甯電視台，畫面上出現了漫遊者招聘的畫面。
“今日，我市高科技工業園首家入駐企業，永甯漫遊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人才中心開展專場招聘會。此次招聘會吸引了永甯大批外出務工的人才回鄉應聘，堪稱永甯就業市場的一個新風向。這标志着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領導下，永甯的發展機會正在日益增多，爲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提供着富有競争力的就業崗位。随着高科技工業園招商工作的不斷推進，更多的優秀企業将落戶永甯，爲永甯的發展插上騰飛的翅膀……”
顧松看着新聞畫面裏腳邊放着行李，抱在一起抹眼淚的母女倆，轉頭看了一眼顧彤的房門。
小丫頭現在正在複習。但讀檔前，顧彤讀完初中，雷春紅逼她又讀了兩年的中專，顧彤最終也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再兩年後，顧柏也走上了同樣的路。
那時的顧松正讀大三，他隻能做到勤工儉學把自己的學費生活費掙出來。
畢業後，他也隻是從一份收入還不錯的工作剛開始，卻始終沒能真正改變一家人的命運。
現在，永甯城裏有一批人的命運，已經随着顧松的到來悄然拐了彎。
顧松心裏，當然有那麽一絲自豪和寬慰。希望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因自己的出現，能爲生他養他的這片土地注入一些不一樣的養分和種子。
至于這些養分是否也有幾分是來源于某一些人物的遺産，那就無所謂了。
終歸都是些奇妙的緣法而已！
這一晚，顧松睡得特别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