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蜂窩煤質量還是足夠堅挺的,顧松慶幸自己不用被鎖在屋裏撕書引火重新發燃煤爐,不然說不定會成爲讀檔之後還沒出過門就被親生爸媽雙打緻殘的第一人,這樣自己謀劃一天的重生大計就要大幅度修改了。
諸事謀定,顧松心情大好。他哼着歌,開始淘米做飯。就用一頓精心準備的晚餐向爸媽展現自己的洗心革面吧,盡快開始莽向這個世界!
天還沒黑,雷春紅帶着心事就先回來了。屋裏叮呤咣啷的,聞得到香,顧松唱着不知道什麽歌,還蠻開心的樣子。她黑着臉停好車,鑰匙剛捅進門鎖,裏面唱歌的聲音就突然停了。
門打開,顧松有點害怕地看着她,弱弱地說:“媽,回來啦,我快炒好菜了。”真是一時不察,沒聽到老媽騎車回來的聲音。
雷春紅感覺火氣又要起來了,這小子還有心情唱歌。進卧室一瞟,看桌子上已經擺着兩個菜,床頭蛇皮袋裏的書都沒拿出來過,心裏想着這小子是不是在家看了一天電視。走到電視邊上摸了摸,也不熱乎應該沒開過。她把舊皮包丢到床頭,出去把大門兩邊打開。顧松忙把鍋先擱到地上,出去幫她推三輪車。
雷春紅氣消了一點,把車在客廳裏停好,她順勢準備接手炒菜,顧松搶過去,說:“媽,今天我來做,你先看會電視休息一下,等爸回來吃飯。”
雷春紅沒說什麽,進去開了電視,靠在床頭看。
說起來,其實顧松有很多年沒有從頭到尾準備一餐飯給爸媽吃了。在外漂泊多年,都是自己管自己。後來結了婚,沒跟父母住一起。腦子裏總是想着賺錢賺錢,逼得自己都沒法靜下心來好好陪陪家人。
好在手藝不算生疏,嘗了幾口,鹹淡合适,是老媽愛吃的重口味,油夠,味足。
不一會,摩托車的聲音也響起來。心裏裝着事,顧定慎也無心跑生意。摩托車直接開進了客廳停好,進卧室看到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顧松把數學書放下去盛飯,端上桌等他們坐好,就對着他們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
顧定慎和雷春紅有些懵,他們家不興這個,前世今生顧松也沒向爸媽磕過頭。這麽端端正正地,一時之間他們兩反倒有點不知所措。
顧松偷瞄他們的反應:就很棒!超有儀式感的開頭,誠懇度100!
他起身坐下,給爸媽一人夾了一筷子菜,說:“我反思了一整天,這段時間實在是我太混蛋了,忘了能上這個學多不容易。我想好了,要繼續讀書考大學,但我要去讀文科。”
雷春紅眼睛一紅,端起碗吃飯憋眼淚。
顧定慎想得多一點,他問:“文科比理科還不好考大學,你覺得你能行?”
顧松點點頭,扒了一口飯,醞釀着怎麽說。
短暫的沉默後,顧松繼續說:“今天說說心裏話。小時候,你們都在城裏做小生意賺錢養家,我在村裏讀書你們也沒法管,爺爺奶奶不識字,也教不了我。我小學時候就愛看書,以前窮,沒書看,最開始看的就是鄰居家姐姐的初中曆史書,地理書。我從小就喜歡這些。”
“後來讀初中,我住校,你們也回到村裏。我不知道那時候你們爲什麽老吵架,每次吵架,顧彤和顧柏都吓得不得了,他們小,我們都怕你們要離婚。我記得有一次我遞菜刀給你們,讓你們幹脆打狠一點。”
顧定慎和雷春紅默不作聲,隻是吃飯。雷春紅的眼淚終究沒憋住流了下來。
其實顧松後來是知道爲什麽他們吵架的。在永甯城裏辛辛苦苦賺了些錢,可他們一方面想着三個孩子都大了,得帶在身邊照看;另一方面又想着以前是因爲窮出去找活路的,賺了錢了就跟村裏其他人家的傳統一樣,回老家做了一棟房子。
多年積蓄消耗一盡!
可能說什麽?他們覺得城裏沒有門路,又沒法找到城裏的學校上學。結果回到村裏,房子是有了,錢又緊張了。貧賤夫妻百事哀,凡事都能吵一嘴而已。
要不是顧松考到永甯一中開銷更大了,他們不一定會再到永甯城。
顧松歎了一口氣,說:“從那以後,我就不太想跟你們說心裏話。考到永甯一中,實驗班一年教了3年的理科課,我喜歡的曆史地理一節課都沒有,我很壓抑,學得很累。成績慢慢變得很差,我又自卑,又覺得丢臉,不知道怎麽辦,覺得你們幫不了我,就開始逃避。”
“你不跟我們說,怎麽知道我們幫不了?”
“哎,就是因爲之前一直不想跟你們說心裏話。覺得你們隻知道要我好好讀書,跟學習不沾邊的,你們知道了就打。”
雷春紅聽了不對味了,說:“你還在讀書,跟學習不沾邊的,你還有理沾了?”
顧松說:“我是說,有很多你們覺得不好的東西,對學習也是有用的。比如我高一時候覺得寫微型一樣的作文很有意思,想買《微型選刊》,就差點被你打了。”
“爸,媽,我要說的是,我确實不喜歡物理化學生物一些,學不進去。我想讀文科,我覺得我能讀好。但如果去讀文科,像曆史、地理、政治這種課,不是像别人想的那樣就是死記硬背的。我要看一些課外書,别你又覺得是跟學習不沾邊,把我管得死死的。”
說完他轉向顧定慎,說:“爸,我向你保證,這個期末,我就可以考文科第一。”
顧定慎沉默了一會,說:“好,自己說的話要作數。明天我去跟老師說轉班,你也大了,以後我也不多管你,你是認真學也好,繼續偷偷玩也好,期末沒考到第一,就退學。”
“不用,明天我自己去跟老師說。你别去丢這個臉,我自己受着。”
顧定慎也沒堅持,隻說了一句好。雷春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
搞定!比讀檔前節省了6天!
那時傻乎乎的顧松被鎖在家裏,用認認真真寫了七天的作業打動了父母!用沉迷作業無法自拔的姿态打動的!
顧松現在回想起來都臊得慌!
他勤快地給爸媽夾菜,說:“今天我做的菜,多吃點。”
雷春紅願意相信兒子是下定了決心,她的心事稍微放開了些,今天聽兒子說了這麽多心裏話,也想起從前:“記得那會跟你爸吵架,我去打牌不回家,還是你做的飯給我盛好端過去的。”
顧松笑着說:“手藝沒退步吧?”
顧定慎用筷子點着清炒的豆角:“别就顧着你媽,老放這麽多鹽,鹹了!”
看老媽一副要發飙的樣子,顧松說:“我媽沒你命好,你是兒子,從小有好吃的都讓給你。我那麽多舅舅姨娘,媽從小幹活貼補家用,自己上學的錢都是自己掙,流汗多,缺鹽,從小鬧的,沒辦法。”
雷春紅沖顧定慎說:“聽聽,還沒兒子懂。”
不是隻知道怕父母的孩子心态了,顧松能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一家人的趣事,顧定慎和雷春紅不知不覺地心裏松快起來。
電視機裏,放着正熱播的《情深深雨》。顧松心裏産生了奇特的時空錯亂感,想着此時大概誰也沒有想到,深情款款的何書恒會在多年後被吐槽爲世紀渣男,與真相帝杜飛成爲一對截圖相聲搭檔。
在這樣的氣氛裏,顧松又給爸媽各夾了一筷菜,說:“還有一件事,這個學期的周末,我想找個地方補一補高一沒學的文科課。”
雷春紅點了點頭,說:“你到文科班後,問一下老師,看什麽地方好,要多少錢。”
該說的話說完,一時之間,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顧定慎和雷春紅心裏放下一樁事,有了新的期待;顧松争取到了爸媽更寬松的管控,有了周末可以利用。
對考大學有信心,就要利用好時間,早一點掙出些底子。
這個時候的互聯網還是棵幼苗,掙紮在泡沫危機中。馬傑克剛從魔都退回到杭城,小馬哥剛想600萬賣掉大企鵝還被拒絕了。
但低谷中緩過氣來的互聯網從此成爲今後十八年最令人矚目的名利江湖,大佬們各創金句成爲全民偶像。
顧松不僅要先從燕大還行做起,還得看看是否能完成對順便賺錢丁三石、先掙1億小目标的截胡!
這一夜,顧松睡的很香。頭一晚通宵,早上挨一頓打,白天頭腦高速運轉謀劃全局帶來的身心疲勞在醒來後全都消失。
天剛亮,渾身輕爽的顧松走出了門。
小城甯靜,高樓絕少,這個時間,路邊隻有早點生意開着門。
實驗班的班主任教的是數學,早自習他會到教室一趟,顧松得早點到學校,和班主任說轉班的事。
永甯一中是永甯唯一的一所省重點,在小城裏也算是教育聖地了,從這裏,每年至少也是有兩三人走向燕大華清的。
從校門口進去,一路上顧松興緻盎然地重溫母校。顧松畢業後,永甯一中就搬到了新校區,沒過兩年,這個老校區就被拆了,一個名叫書苑世家的樓盤在這裏原址修建。
現在這熟悉的校園每多看一眼,顧松覺得自己就又年輕了一些。
就在失神中,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轉過頭,認起來是實驗班的同學,尴尬的是……名字已經忘掉了。
隻聽他問:“顧大佬,還好吧,挨揍沒?”
“挨揍了,混合雙打!”
同學楞了一下,過了一會突然爆笑起來。顧松一時無語,不會有十八年的段子在手,自己還多了幽默感加成吧。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一邊聊一邊走向教室。一到門口,就是齊刷刷的注目禮。顧松一眼望去,每張臉都有印象,卻隻叫得出寥寥幾個人的名字。
“哎呦,大佬回來了,氣色還不錯嘛!”
“顧松,老王昨天臉都是綠的,你完了。”
“顧松,一蛇皮袋書,你是都賣了玩夠最後一天準備退學嗎?”
教室裏一下就炸開了。實驗班裏都是初中的尖子生,乖乖孩居多。對于在外通宵然後早自習打盹偷睡的顧松驚爲天人,大佬這雅号就因此而來。
昨天清晨老爸來掃蕩完直接拎着顧松回家,到教室比較早的幾個同學還不知道把他傳成什麽樣了。
“切……差不多常駐倒數前三了,退學去縣裏讀,也許永甯學院還有戲。”化學課代表賀銘不屑地搖了搖頭。
顧松微微一笑。一路尖子生,覺得秀才高人一等,羞與自己爲伍,懂得的!
這賀銘鄙視過顧松很多回,可現在有什麽好和高中生計較的?
顧松根本沒瞄他,因爲他想不起來自己坐在哪了。
好在,立刻就發現了一張幹幹淨淨一本書都沒有的桌子。
沒跑了,就是那。顧松路過賀銘,咧嘴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反正再過一年半,學校的喜報金榜會把他的臉打得生疼的。
一坐下,顧松就拿出來數學書,看了起來。同桌代祥無語地看着他:“大佬,語文早自習,你拿數學書幹嘛?被打傻了?”
代祥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着他,顧松怎麽解釋?難道說對我來說期末考試的數學題才是送命題?他隻好答道:“我等會再背語文。”
沒過幾分鍾,班主任王盛魁就到了教室,他先是不動神色地在教室裏巡了一圈,然後走到顧松面前敲了一下桌子。顧松起身跟着他走進跟教室連在一起的隔間辦公室。
王盛魁現在對顧松是非常不爽的。
實驗班舉全校之力,從各縣區中考前30名再次考試選了63人出來,最好的生源搭配了全校最強的理科師資,用最好的教室和教學設備,目标就是希望能夠實現永甯一中的燕大華清人數破10。
爲了保證這個目标能完成,學校的計劃就是1年的時間學完高中數理化生,高2沖擊奧數金牌報送,高3沖擊全員一本。這樣一個班級,這麽大的學習壓力,最怕的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再世爲人,顧松已經能夠理解當時班主任對自己的冷漠,他背負着很大的期望和責任,壓力也很大。
但他已經選好了路,所以在王盛魁開口前,他先鞠了一個躬,說:“老師,我跟爸媽商量好了,我想轉去文科讀。”
聞言,王盛魁愕然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