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澤的人生,在高中時代以前幾乎和你一模一樣,一樣控制欲極強的父母、一樣陰冷孤僻的性格。”
“但是他在高中一年級那年,發生了一件改變他命運的大事。”
“他的父母因爲一次交通事故雙雙死亡,此後的修澤基本就隻是一個人生活了。”
“我想,這就是他和你最大的不同吧。”
“父母因爲意外去世了嗎?”“嚴修澤”很明顯有些驚訝,緩緩道:“這我倒是沒能想到……怪不得了。”
“其實那樣的人生似乎也……”“嚴修澤”的語氣中似乎帶着一絲憧憬。
“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但我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對你父母雙全這件事情還是非常羨慕的。”黑星皺眉道:“可聽你的語氣,似乎并不怎麽珍惜自己現在的生活?奇怪了,你不是說過,父母是你所背負的東西嗎?這有點前後矛盾了吧?”
“很矛盾嗎?”“嚴修澤”笑了笑:“每個人都會羨慕自己所沒有的東西,在我看來,雖然那家夥失去了雙親,但實際上卻體驗了另一種與我截然不同的人生,我羨慕的當然隻是他的那一段特殊的體驗,而并非羨慕其‘失去雙親’這件事本身。”
“同樣的,你說他很羨慕我的生活,我毫不懷疑……但我認爲他羨慕的,應該也隻是‘父母健在’這件事情,而非羨慕我現如今的生活狀态吧?”
“倒是有那麽幾分道理。”黑星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既然我已經說了他的事,那也該到了‘交換’的時候了吧?”
“我最好奇的一點是,長年的高壓控制,你應該對父母也積攢了不少怨氣,究竟是怎樣的契機才讓你對父母的态度有了轉變呢?”
“嚴修澤”微微眯了眯眼睛,陷入了短暫地回憶之中,過了沒多久,便緩緩說道:“其實倒也很簡單,上了大學之後,雖然學校也在天都市,但我還是從家裏搬到了學校住宿。”
“從大一開始,我就開始兼職打工,以賺取自己獨立後的第一桶金,之後用兼職賺來的啓動資金,和幾個大學同學一起合夥開發社交軟件……盡管規模沒有發展地太大,但由于運營良好,被大公司收購,因此很快便賺到了足以讓我獨立生活很長一段時間的資金。”
黑星咂了咂嘴巴,感歎道:“厲害啊……那之後呢?”
“之後?”“嚴修澤”笑了笑:“之後,我就和自己的父母斷絕了關系。”
“原來如此啊……诶,等等。”黑星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一瞬間瞪大了眼睛:“诶?”
“這劇情轉得也太突兀了吧?”
沒有理會黑星的一驚一乍,“嚴修澤”繼續說道:“起先我父母的表情幾乎就和你現在一模一樣,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後來自然是鬧了很久,隐藏的問題全部浮出了水面……我們的關系也一下子下降到了冰點。”
“不過那時候他們的任何威脅以及質問都對我不起作用了。”“嚴修澤”淡淡道:“那時候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經濟來源、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子、也有了即使脫離他們也足夠獨立生存的能力。”
“我已經不必依附他們而活着了。”
“那……之後呢?”
“之後?之後,他們終于無計可施……隻得祈求我的原諒。”
“我便讓他們各自寫了兩封道歉信,以對于這麽多年來,他們的所作所爲表達歉意。”
“嚴修澤”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我要的東西也很簡單,就是讓他們對我親口說上一句‘對不起’而已……”
“看來你心裏的怨氣真的很深很深啊……”黑星感歎道:“修澤心中的怨氣,在父母去世之後便消散殆盡,可你的怨氣經過這麽多年的積累,卻完完全全地爆發了出來。”
“隻是……我還有個不太明白的地方。”黑星臉上帶着疑惑的表情,問道:“一人……爲什麽是兩封道歉信?”
“這,加起來可就是四封了啊。”
“就算你的父母每人各給你一封,那其餘兩封呢?”
“嚴修澤”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其餘的兩封……是我要他們寫給自己的道歉信。”
“寫給自己的……道歉信?”黑星愈發不能理解“嚴修澤”話裏的含義了。
“沒錯,從兒時開始,一直到高中時代結束,我的人生一直都處于父母的絕對控制之下,這種無聲的壓抑幾乎使我幾度發瘋……然而,在這場曠日持久、不見硝煙的戰争中,我并不是其中唯一的受害者。”
“我的父親在年輕的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自駕旅行,在大學時期便走遍華夏國的大江南北,即使是擁有了穩定的工作之後,這個愛好也沒有完全放棄。”
“據我所知,當時父母婚後蜜月,便是罕見地自駕出行。”
“而我的母親之前則是一名職業女性,十分罕見地,她的愛好居然是工作。”
“不過倒也不能說愛好是工作,更準确一些,應該說,我的母親是一個非常具有事業心的人。”
“不管什麽工作都能夠百分百地投入,不管什麽事情都能做到最好,這是她作爲職業女性的自信。”
“可是,自從他們結婚、并且生下我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我的母親從公司辭職,不再是職業女性,而是變成了專職的家庭主婦。”
“而我的父親則自我出生之後,再也沒有過一次自駕旅行,甚至由于工作的關系,他甚至都沒有再出過天都市。”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我的出生。”
“‘一切爲了孩子’、‘子女是我們生命的延續’……這些話聽起來似乎再平常不過,已經成爲了大衆心照不宣的共識,可是……這些話中蘊含着的道理,真的是正确的嗎?”
“父母一切爲了孩子,當然是不容質疑的偉大,但倘若沉浸在這種偉大的感動之中,漸漸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作爲個人本身的生存價值,那麽……這份偉大,還有存在的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