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由于早田慎吾郎的動作實在太快，而嚴修澤也沒有料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種事情，一時間竟然沒能反應過來，就這麽在一旁看着早田将自己努力了近一個周的存檔直接删掉了。

“這是什麽意思？”嚴修澤之前也是玩過幾款怪物獵人系列遊戲，自然知道要把角色練到這個地步，究竟需要耗費多少心血，如果換作是他的話，隻怕幾個月也未必能夠玩到這種地步，因此竟有些可惜了起來：“好不容易到了這一步……”

“是啊，好不容易到了這一步。”早田慎吾郎卻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雙手交叉，身子微微後仰，淡然道：“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遊戲角色罷了……無論你花了多少的心血，耗費了多長時間，練就了多麽高的屬性，得到了多好的裝備……”

“可一旦你将角色存檔删除過後，這些東西，就會被徹底抹去，仿佛從來都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一樣。”

“而伴随着這個角色死亡的，則是人們于遊戲上建立的，虛幻的，廉價的滿足感。”

“既然你能意識到這一點……”嚴修澤遲疑道：“那爲什麽還……”

“可是啊……”可早田慎吾郎卻沒有等嚴修澤說完，便直接打斷了他，繼續道：“可是啊，人如果在現實中死亡，也一樣就什麽都沒有了。”

嚴修澤一愣。

“絕大部分人類一生孜孜不倦所追求的東西——更豐富的物質生活，更高的社會地位，更多更多難以滿足的欲望……和遊戲裏的裝備和屬性又有什麽區别？他們握緊雙拳，咬緊牙關，雙眼閃閃……追逐着這些或許一生都求之而不可得的東西，心底默念着一些鼓勵或者蠱惑自己的話，努力地讓自己的有限的人生看起來有意義一些。”

“可實際上呢？就像是遊戲玩長了總會壞檔一樣，在追逐了一生欲望之後，到頭來，迎接每個人的，都隻是永恒的，讓一切歸于虛無的死亡。”

“你既不能帶走生前的财富，死後也享受不到什麽至高無上的地位……人一旦死了，就隻是變成了一堆沒有任何意識的爛肉，無一例外。”

“我見過許許多多的人，他們在看到我整天沉迷遊戲中的時候，總想着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态爲我自己的人生添加一些狗屁不通的忠告，這些忠告的目的往往是緻力于證明遊戲動漫等等虛拟世界帶來的一切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東西……”

“每當這種時候我從不像是其它的一些遊戲愛好者一樣，努力地向他們證明遊戲是有意義的……因爲在我看來，我現在玩的這些遊戲确實沒什麽意義。”

“但每一次，我都會好心地提醒他們一句，不僅沉浸于遊戲中是沒有意義的，其實沉浸于現實生活同樣也他媽的就像遊戲一樣沒！有！意！義！”

“你剛剛說過，那個天火教主的超能力很可能是對其他人的洗腦催眠，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世界總會變得更壞……我不是很贊同這一點。”早田慎吾郎臉色憂郁地喝了一口可樂，淡淡道：“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普通人，即使沒有什麽天火教主，難道不是照樣在自我催眠洗腦，讓自己誤認爲現今所追求的那些東西，是有意義的嗎？”

說到此處，早田慎吾郎沉默了一會兒，末了緩緩道：“然而呢？”

“那隻不過是人類于現實中建立的，虛幻的，廉價的滿足感。”

嚴修澤有些僵硬地扭了扭脖子，嘴唇都變得幹燥起來：“呃，你是不是……”

“很遺憾，沒有。”仿佛知道嚴修澤接下來要說些什麽，早田搶先一步道：“我沒抑郁症……這個是經過專業診斷的，你不必懷疑。”

“我也沒有任何的自殺傾向，也并非對于人生失去了所有的動力……我隻是選擇了一種最舒服的活法罷了。”

“隻是這種活法……恰好不必太過用力。”

“你的意思，是我們這些人，活得有些太過用力了嗎？”嚴修澤滿臉的苦笑，無奈問道。

“我可沒這麽說過……人的追求原本便沒有高下之分，你們有你們爲之追逐，奮鬥以及守護的東西，那很好，我自然沒有權力去說三道四……”早田慎吾郎聳了聳肩：“但也請你不要對我這種看起來有些‘消極’的處世之道有什麽異議，因爲即使你真的有……我也是不會聽的。”

“也許你是對的。”嚴修澤點了點頭，他似乎被早田慎吾郎的這種說法說服了。

“我說過，沒什麽對錯。”早田慎吾郎笑了笑：“隻有适合與否罷了。”

“看來我這一趟應該是白跑了。”嚴修澤歎了口氣：“你真的不能幫幫忙？”

“抱歉了，這件事……有些麻煩，我懶，就不參與了。”早田慎吾郎随意道：“祝你們成功。”

“那，打擾了。”嚴修澤向仍坐在電腦椅上的早田鞠了一躬，随即向客廳走去，應該是要準備離開。

“我就不遠送了。”

“不必，我自己離開就好。”

臨近玄關，已然換上了自己鞋子的嚴修澤，卻在打開門把手的那一瞬間頓了一頓，但卻沒有回頭，隻是站在門口說道：

“對了，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原本都已經打算關機的早田慎吾郎手中的動作一頓，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去。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可能是我初中那會兒吧……”嚴修澤吸了口氣，仰着頭，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那時候我很喜歡玩一款當時在華夏國特别火爆的網遊，裏面有一件我特别喜歡的頂級武器。”

“那時候的網遊還沒有這個年代這麽逼氪，花了錢也不一定會變得更強……那武器需要非常繁瑣的流程才能得到……一環扣一環的任務線，大量耗費于積攢材料的時間……但我嘛，實在是喜歡這把武器，喜歡的不得了，于是費盡千辛萬苦，也想得到。”

“我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把這個頂級武器的所有前置任務做完，才把鍛造的材料湊齊……總算是可以打造了。”

“那三個月，應該是我在那個遊戲裏，最累，最心焦……但也最期待，最開心的三個月。”

“到最後，我如願以償地拿到了那把頂級武器，苦盡甘來……“

“可當我真正裝備上武器之後，卻突然感覺到一陣索然寡味，草草地用它砍掉了幾個小怪，便意興闌珊地下了線。”

“過了一段時間，我的裝備等級，都已經達到了當時版本的極限……變強的目标沒有了，反而無聊，于是很快便删除了遊戲。”

“現在想來，那時候下定決心把遊戲删了，不就等于這三個月來，這整個遊戲曆程中，我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掉了嗎？”

“真的，是這樣嗎？”嚴修澤低聲重複了一遍，随後頓了頓，語氣堅定道：“其實……不是的。”

“也許你說的沒錯……人這一生，其實留不下什麽東西，就好像存檔删除掉了一樣，結果是什麽，總歸都是要化爲一片虛無的……但是就有沒有意義這件事情……”

嚴修澤停頓了一會兒，方才繼續道：“至少，現實生活中那些喜怒哀樂，遊戲過程中瞬間的感動……這些回憶，是真實存在過的，隻有自己才明白的感受。”

“是即使存檔删除，即使人死燈滅，也切切實實存在過的東西。”

“就算以後忘記了也好，死透了……什麽也感受不到了也好；總歸，總歸是留了一個念想。”

“也許，那些握緊雙拳，咬緊牙關，雙眼閃閃的……被欲望所催眠的人類，真正追逐的，并非是最終，所望之在即的那個‘結果’，真正有價值的，有意義的，或許其實……是‘追逐’這個過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