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黑星眼中僅存的一絲笑意也蕩然無存了。
“看來我猜對了?黑星先生。”嚴修澤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從‘天都銀行殺人案’開始、從我剛剛覺醒超能力的兩年前開始……不,可能更早,我覺得甚至可以追溯至‘霍威爾綜合征’剛剛興起的那個時段。”
“從那時起,你可能就已經開始爲今天的計劃謀篇布局了。”
“誠如你所言,我根本就不是華夏國超能者的起源人物,當我覺醒的那一刻,我以爲屬于超能者的篇章由此開始……但我錯了,這個故事的開頭可能遠比我想象的要早得多。”
“然後時間推移,當我成爲了一名超能者,接踵而來的怪異事件……無論是公交車事故,還是莫名其妙的銀行劫案,在當時我當然可以天真的認爲隻不過是一個名叫黑星會的恐怖組織,針對我的幾個上不得台面的陰謀……”
“但以你今天的手腕心計而言,當年的那些陰謀卻顯得太過蹩腳,起初我并沒有意識到這究竟意味着什麽……但之前我的朋友偶然的提醒一下子把我點醒!”
“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作了一個類似‘綁架者’這樣的假想敵角色,其實不對。”
“你不是‘綁架者’……你是,‘培養者’。”
“黑星會,從一開始需要的就不僅僅是一個‘活體标本’這麽簡單的的東西……”
“你們真正想得到的,其實是一個贊同你所謂‘絕對多元理論’的、并且爲之踐行的‘同行者’。”
“而那個人,則恰好還是整個華夏國的‘起源英雄’、‘傳奇之始’。”
“到這裏整件事就相當明朗了,這些天來的所有計劃、所有事件,所針對的根本就不是季玄、也不是個别的普通民衆、更不是華夏政府……甚至天都特别監獄裏那一批罪犯也不是你的主要目的……”
“雖說這種說法聽起來頗有些自誇的意思,但你真正的目的,其實……”
“是我。”
又是一陣風吹過,黑星身上的大衣随風飄動,可本體卻如同一杆鐵槍紋絲不動地杵在哪裏,臉上一絲表情也無,仿佛還戴着那個面具。
過了好一會兒,面無表情的黑星才緩緩開口道:“那麽,我做了這麽多,你究竟能否理解我所說的這些話呢?”
“在你面前關着的這兩個男人都曾直接或間接地想要緻你于死地,從道義上來講,你完全可以對他們的死視而不見,在這一點,無人可以對你的做法加以指摘。”
“還是即使如此……偏要以德報怨?”
“我不是正義的奴隸。”嚴修澤神色嚴肅地說了這麽一句話,随後又緩緩走到了關押王劫的籠子前站定,卻好似覺得剛才那句話還有些單薄,又轉頭說了一句:“但我也不認同你的‘絕對多元理論’。”
“但是,這也并不代表你所說的那些話裏沒有半分可取之處。”
嚴修澤眼睑低垂,緩緩握緊了拳頭,突然擡高了聲音道:“我知道現在我說的所有的一切,底下的人都聽得到……”
“既然如此,我也有幾句心裏話不吐不快。”
“在兩年前的某一天,我大學畢業的前夕,體檢時被檢測出了不可治愈的絕症。”
“僅在當時而言,我隻是個罹患不治之症的可憐人,還未踏入社會,便幾乎要走到人生的終點。”
“當時的我很是抑郁消沉了一段時間,雖然時間不長,但确實存在着那麽一段日子。”
“那時候的我,也常常會想,爲何命運如此不公,竟讓我遭受到了這樣的不幸。”
“那種生命臨近倒數,死亡時刻迫近的焦慮感,想來身體健全的普通人是無法理解的。”
“沒錯,當然沒辦法理解,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這個世界最難做到的事情果然還是感同身受。”
“你們今天的不理解,正如我身體健康時,也不能理解那種人之将死時的怅然。”
“但當我真的從一個群體跌落到另一個群體時,當我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田地時,才恍然發覺,原來等待死亡是這麽無力的事情。”
“原來所謂的看淡生死,不過是明知不久後結局的認命罷了。”
“原來那種感受那麽糟糕啊……真幸運,你們還沒辦法體會那樣的感受。”
“再之後,機緣巧合之下,我僥幸覺醒成爲了超能者,擁有了在常人看來匪夷所思的超能力、以及遠強于普通人的超能體魄……”
“這份饋贈來得太過突然,突然到讓我幾乎迷失在了其中。”
“這期間我膨脹過、也清醒過……這份憑之可縱橫世界的力量,爲我帶來了無上的榮譽、常人難以想象的金錢……以及全新的社會地位,它帶給我很多。”
“可是,心懷利器,殺心自起。”
“我很快便發現,這份強大到足以忽視某些既定規則的能力,給我帶來的不僅僅是以上這些東西,遠遠不止。”
“我越來越覺得,随心所欲并不再是一件難以企及的事情,我可以越來越順着自己的心意肆意行事,但卻并不會受到什麽實質性的懲罰。”
“慢慢的,我逐漸成爲了自己曾經十分忌憚且鄙棄的‘法外之人’。”
“發覺此事之後的我非常恐慌,倘若再這麽下去,我會不會也從一個萬衆敬仰的超能英雄堕落爲一個人憎鬼厭的超能罪犯呢?”
“爲了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開始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一些過激的行爲,在超能力給我帶來了那麽多的好處之後,它又給我帶來了一道‘枷鎖’——隻不過這道枷鎖并非是别的什麽人送來的,爲我套上這道枷鎖的那個人,正好便是我自己。”
“我以爲隻要這樣,隻要我自己仍然恪守着原本的道德準則,爲自己套上一道無形的枷鎖……我就仍然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我就仍然可以毫不費力地繼續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像是從前那樣。”
“直到季玄出事之前,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可現在看來,或許之前我的這種想法,并不全對。”
“也許,早在很久以前,久遠到我從那個空間逼仄的營養倉裏出來的那一天起……”
“我就,再也沒辦法走回原來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