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爲門檻高?”嚴修澤試着答道。
“不錯,華夏武術門檻極高,沒有一定的華夏文化底蘊,很難理解其中的一些專業名詞,可以說是‘難學難精’……但這卻不是讓武學衰微最主要的那個原因。”教官淡淡道:“真正讓武學衰微的……是成見。”
“成見?”
教官低下了頭,默默思考了一陣,組織了一下語言,方才開始道:“這第一個要說的,便是外界對于華夏武術本身的成見……華夏武術圈子,在上世紀經曆了一次滅頂之災,八國聯軍入侵華夏,當年已經站在了華夏武術頂峰的幾個武學大師,居然被亂槍打死……傳統華夏武術被西洋槍炮完敗,不僅僅是因爲宗師隕落,導緻武藝失傳……更緻命的則是華夏人對于華夏武術的認同感與自信心的徹底崩塌。”
“戰後華夏武術元氣稍稍恢複,可緊接着便是武俠小說的興起……無數國人認爲所謂的華夏武術便是高來高去的輕身功夫、玄之又玄的内家真氣……可一旦見到了真正的華夏武術,立馬便信仰崩塌,落差太大,自然由粉轉黑……”
“這便是國人對于華夏武術的‘成見’……”
“第二個,便是華夏武術圈子裏,對于現代格鬥的‘成見’了。”
教官頓了頓,接着道:“修澤,你知不知道,咱們華夏國之中,有些肩負傳承華夏武術責任的老拳師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和别人真刀真槍地幹過一架。”
“不會吧……”嚴修澤皺了皺眉:“一輩子不動手還教什麽功夫?”
“說是不動手,倒也不算太準确……其實相互喂招還是有的。”教官感慨道:“但實戰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你想想,假如一門格鬥術隻是單純地在研究打法套路,卻不用實戰檢驗,如何能夠真正進步?”
“那些個自持身份的武學大師……說是得了華夏武術精髓的集大成者,可一個個都是手下門徒一大堆,真的有了實戰的機會卻從不親自下場……教徒弟也隻是一味的拆解招式,若是徒弟敢提出來和師父實戰?大逆不道!咱們華夏國數千年尊師重道的傳統哪裏去了?嘿嘿……”
教官的臉上挂着冷笑,接着道:
“因此世界格鬥派系之中,一直有一種說法甚嚣塵上……便是華夏武術實戰不行……我看哪裏是實戰不行,根本就沒有實戰!當年硬橋硬馬的真功夫哪裏去了?現在呢,隻剩下一堆華麗有餘實用不足的花架子……”
“這第三點嘛……”
“還有第三點?”嚴修澤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喃喃道。
“這第三點,便是華夏武術各大派别之間内部的‘成見’了。”
教官說到此處,一改之前冷嘲熱諷的态度,語氣反而有些蕭索起來:“任何一門格鬥體系的建立與完善,絕不可能靠着一兩名格鬥天才的靈光一現,而是必須倚靠一代代熱愛格鬥并且勇于創新的格鬥家們,依托于時代的技術,以及經驗的積累,方才能夠一步一步,創造出将人體開發到極緻的奇迹。”
“可是反觀咱們華夏武術圈子呢?不說隻是守着老祖宗那一套落後于時代的打法固步自封、坐吃山空……就說說一個華夏武林最緻命的問題——門戶之見!”
“在華夏武術圈子裏面,偷學其它門派的武功乃是大忌,今天你太極門的張三學了我的形意拳,我就要廢了你的雙手……明天你形意門的李四又偷看我晨練八卦掌,我再去找你的師長讨個說法……互相派别之間成見極深,如果隻是普通的套路倒還好說,最緻命的是,哪一門哪一派裏面沒幾招壓箱底的功夫?”
“這些功夫往往就要被視作門派存續的關鍵,别說外人,就是門内弟子,也是非衣缽傳人不教……”
“那些個沒找到衣缽傳人的,更是甯願把先輩辛辛苦苦創出的打法帶進棺材,也不願意留下傳承,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嘿嘿,如今師父死了,徒弟也什麽沒學到……原本華夏武術各大派系套路可謂百花齊放,如今呢,一代代目光短淺的老不修敝帚自珍,如今真的讓整個圈子都快凋零殆盡啦!”
教官吐了口濁氣,輕輕道:“你看看,現代格鬥看不起華夏武術、華夏武術也瞧不上現代格鬥、華夏武術内部的各派别互相還看不起……這樣的格鬥術,如何能夠站在世界之巅,與其它依托于現代科技不斷進步的格鬥體系相競争呢?”
嚴修澤聽了教官這一番話,良久無語,整個道場内群星璀璨,眼前的小人影像無聲地演示着各種各樣的格鬥套路,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原本寂靜的道場,嚴修澤居于其中,卻好似心中閃過一道驚雷。
“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嚴修澤苦笑道:“難道華夏武術圈子裏就沒有看得清前路的有識之士發起倡議,銳意改革嗎?”
“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情!”教官搖了搖頭:“如今華夏武術作爲一項表演項目,創收無數,其中利益糾葛可謂盤根錯節,不知牽扯到多少龐然大物,改革?不存在的!”
“不對啊……教官,你剛剛和我交手的時候,打向我的那一拳……”嚴修澤臉上挂着疑惑,雙手不停比劃着:“感覺好像有一絲拳勁都滲透進了我的身體内部,體内的髒腑器官都開始跟着震動……這不就是華夏武術裏面的内功嘛!”
“狗屁的内功。”教官笑罵道:“那是我自創的一門格鬥術,跟華夏武術八竿子打不着……恩,也不能說八竿子打不着,算是有過一些借鑒,但根本來講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啧啧,我覺得你這招就挺強的,不如教教我呗?”嚴修澤站起身來,笑嘻嘻地湊到了教官跟前。
“少來這套,我跟你很熟麽?”教官捋了捋腦後的馬尾,翻了個白眼:“這可是我自己壓箱底的本事,連鄭竹和蘇少卿都沒學過,憑什麽教給你?”
“教官啊,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豈知嚴修澤面色一正,眼睛中卻帶着絲絲狡黠:“你剛才還在感歎華夏武術因爲門戶之見、敝帚自珍而逐漸衰落,現在自己卻又因爲藏私而步其後塵,這豈不是一種循環……”
教官張大了嘴,愣愣地看着面帶笑意的嚴修澤,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