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青藍生物第一次舉牌競價的時候,沈春航就看見了。
那一刻,說不清是被雷電擊中,還是涼水兜頭,既驚又喜。
三年了,沈春航沒有刻意去打聽她的消息,隻通過社交軟件上寥寥無幾的更新動态得知她已經離開甯城,北上京平,後來又遠赴重洋,離鄉背井。
沒有一通電話,也沒有一條短信,他們就像兩個陌生人,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過着永遠不會有交集的日子。
沈春航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公司經營上,他不悲傷,也不頹廢,他隻是讓自己變得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去沉湎懷念。
“好久不見。”他說。
苗苗已經調整好狀态,聞言,微微颔首:“好久不見。”
四目相對,又一觸即分。
李複玩味的視線掃過兩人,似笑非笑。
沈春航:“方便嗎,一起吃個飯?”
“不好意思。”她晃了晃手裏的合作,“有點忙。”
沈春航一頓,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
兩人之間這種陌生到近乎尴尬的狀态,讓他極度不适,又滿懷怅然。
怎麽就變成這樣?
“之後有空再約吧。”最後,她客氣地補上一句,算是全了他的面子,不忍看他下不了台。
“好。”沈春航點頭。
但苗苗知道,他來京平隻是出差,待不了多久,“有空再約”可能永遠都沒空。1
“走吧。”她轉眼看李複。
直到兩人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範圍内,沈春航才收回目光。
“沈總……”助理上前。
“機票改簽到下周三。”
“可周一的董事會……”
“往後推。”
助理徹底噤聲,咽下滿腹勸說。
……
象山郡,别墅書房。
沈婠翻到最後一頁,輕輕合上。
苗苗和李複對視一眼,即使塵埃落定,也不由心生忐忑。
“可以安排建築公司招标了。”
兩人一喜,同時長舒口氣。
回去的路上,李複開車,苗苗坐副駕駛。
“設計出圖你來跟進,招标的事我負責,可以嗎?”
苗苗點頭,輕嗯一聲。
看上去興緻不高。
李複挑眉:“如果我沒記錯,剛才那個是明達的沈總吧?”
苗苗稍愣。
很快反應過來,李複也是從明達出來的,當年他們随沈婠離開的時候,沈春航已經拿到公司實際控股權,坐上了原本屬于沈婠的位子。
“嗯。”
李複沒再多問。
苗苗一直沉默到下車,淡淡說了聲再見,上樓,開門。
然後,背抵着門闆,緩緩下滑。
她把頭埋進手臂裏,手臂放在膝蓋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十秒,也許幾分鍾。
當她再次擡頭,臉上沒有眼淚,也不見落寞,隻剩下不可攪亂的平靜。
深呼吸,起身,脫掉高跟鞋,朝浴室走去。
苗苗想,她今天打了場勝仗,有點累,所以,需要休息。
第二天,她照常起床,鍛煉,然後跑設計公司。
忙碌的一天充實并充滿成就感。
将目前看好的三個設計方案整理打包,發到沈婠郵箱之後,苗苗收起電腦,結賬,離開咖啡廳。
夜色降臨,盛夏的晚風依舊帶着燥熱。
她站在路邊打車,一輛黑色奔馳緩緩停靠在她面前。
車窗降下,露出男人溫潤清隽的臉。
苗苗後退半步,站定。
沈春航:“現在有空嗎?”
她不語。
一聲輕歎逸出唇畔,“隻是吃個飯,可以嗎?就當……”
他停頓一瞬,繼續:“就當老朋友叙叙舊。”
“好。”苗苗同意了,打開車門坐進去。
沈春航吩咐司機:“去餐廳。”
至于哪家餐廳,顯然司機心裏有數。
可不是有數嗎?
三個鍾頭前,他開車載老闆露過咖啡廳,透過落地窗發現這位小姐之後,老闆就讓他停車,并且訂了市中心一家法國餐廳。
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終于這位小姐出來了……
車停穩,沈春航先下,繞到另外一邊,親手替苗苗拉開車門。
一身西裝的男人,如沐春風的淺笑,仿佛中世紀歐洲的貴族紳士。
苗苗:“謝謝。”
他蜷臂,站在她身旁,目光平視前方。
苗苗順勢挽住,心裏不斷告誡自己,這隻是禮儀。
入内,服務員帶位,兩人坐定。
點餐,上菜,整個過程配合餐廳之中舒緩的小提琴聲,顯得那麽優雅流暢。
這樣的氛圍之下,安靜少言才是理所應當。
所以,即便兩人沉默得有些詭異,似乎也沒那麽尴尬。
畢竟周圍都這樣,不止他們一桌。
“你變了很多。”男人優雅地放下刀叉,嗓音如清泉潺潺。
苗苗沒有擡眼,而是專注于盤子裏的牛排。
她要的明明是八分熟,可切開之後裏面還帶血,這讓她有點反胃。
“人是會變得,每一天都不一樣,更何況三年。”
“那你覺得我呢?”
苗苗擡頭。
沈春航問她:“我變了嗎?”
“變了。”
“哪裏變了。”
“變老算不算?”
“……”
沈春航有點懵。
三十多,不滿四十,他正值一個男人的黃金時代,事業騰飛,明達在他手中蒸蒸日上,從來沒有人把他跟“老”這個字挂鈎,而自己也從來不會做這樣的聯想。
偏偏她說出來了,還那麽直白,一點含蓄的意思都沒有。
“……是啊,老了。”比起她,他不就是老嗎?
當初那個胖胖的小姑娘,如今已蛻變成美麗的女人,她年輕、朝氣,她事業有成、思想獨立,足夠吸引任何一個正常男人的目光。
包括他在内。
尤其是……
拍賣會上,她笑着舉牌競價的時候,那種從骨子裏散發的自信和光芒令他心跳加速。
“爲什麽來京平?”
這個問題苗苗沒有回避:“我跟着她走。”
“她”是誰不言而喻。
除了沈婠,沈春航想不到還有其他什麽人能夠讓苗苗死心塌地,放棄甯城的一起,無論事業,還是愛情,義無反顧地追随。
“她的魅力有這麽大嗎?”沈春航輕笑,不像問題,反倒有種閑話家常的意味。
“其實你很清楚,又何必來問我?”
沈婠是什麽樣的人,沈春航心中亮堂。
可就是因爲太清楚,才會沮喪,因爲他連诋毀對方的機會都沒有。
當年,苗苗就是在他和沈婠之間做了選擇。
那麽堅定決絕,不留半點餘地。
在她離開的第一年,沈春航已經跟沈婠冰釋前嫌、各自得利,表面上他笑臉以對,但心裏卻不止一次怨過這個侄女。
第二年,當他仍然抱着怨怪的情緒去見沈婠,被她毫不留情戳破并奚落的時候,沈春航突然發現自己很可笑。
因爲,幼稚到極點。
第三年,他自以爲足夠平靜,可以跨過這道坎的時候,苗苗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我聽說,你去了M國?”
“嗯。”
“留學?還是進修?”
苗苗:“公幹,實踐。”
她沒有那麽多時間沉溺校園,去學習那些書本上的理論知識,而是在沈婠一次又一次交給她的任務中,逐漸積累經驗,成長變強。
“沈婠還在京平嗎?”
“在。”
沈春航點頭:“我找個時間去看看她。”
苗苗沒應。
但男人卻不打算就這麽輕易揭過,他說:“我跟她現在已經不是敵人了。”所以,你那些因爲“站隊”而産生的敵意是不是也可以放一放?
“……哦。”
“苗苗,”他叫她名字,眼神明亮,犀利得讓人無處躲藏,“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女人迎上他的目光,不閃不躲:“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好了,飯也吃了,我該走了。”
沈春航起身,追着她,一直出了餐廳。
“你站住——”
男人的聲音在背後乍響,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
苗苗不由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