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床的時候兩腿一軟,險些跌倒。
而始作俑者斜倚在床頭,手裏拿了根煙,嘴角含笑,似乎很滿意自己看到的結果。
沈婠:“禽獸。”
吃飽喝足的男人脾氣總是格外好,“乖~”
“……”好氣!
吃過早餐,權捍霆送她去學校。
上午是張凡的課,他卻隻端了個茶杯進來,不見教案。
那優哉遊哉的樣子,不像來講課,倒像來閑逛。
“距離正式結業隻剩一個月時間,我們還有第三次模拟實踐沒有完成。前兩次都是在AI教室通過電腦進行。這次,我們改一改規矩,換另一種玩兒法。”
台下議論開,大多報以好奇的心态,等待下文。
隻聽張凡繼續開口:“經過校企雙方的溝通協商,最終達成合作,決定将‘模拟實踐’改爲‘實戰演練’。”
“實戰演練?”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不來假的,改玩兒真的?”
“要不要這麽刺激?”
“……”
這次實戰演練僅限C班參加,總共68人,分爲13個小組,每組領取一個項目,以半月時間爲限,完成記滿分,失敗則記零分。
“教授,請問這13個項目由誰提供?”
張凡:“甯城本地13家企業。”
“項目和項目之間有競争關系嗎?”
張凡:“沒有。”
“難度是不是都一樣?”
“有難有易……”
“這樣對某些小組會不會不公平?”
張凡擺擺手:“先聽我說完。實戰不比模拟,失敗了,就再也無法挽回,也就是說,這家企業将夭折一個項目,而中間可能造成的經濟損失也不再單純地隻是一個數字。所以,不能亂來。如果按照前兩次随機分配的方式,那麽很可能造成小組實力與項目難度不符,這不是我們想要看到的結果。”
此話一出,大家才意識到嚴重性。
走出模拟世界,置身真實的戰場,當損失可以用金錢量化,造成的結果也需要有人承擔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嚴肅而殘酷。
“爲了将項目風險降到最低,讓合适的人發揮應有的作用,我們将13個項目的難度進行了多次評估,并從高到低進行排序。根據你們前兩次模拟實踐的綜合成績,分數越高領取的項目難度越大,當然,回報也成正比。”
“教授,有什麽回報啊?能不能舉個例子?”
“比如,由明達集團提供的‘石泉灣’項目,難度最大,如果談成,那麽小組成員每人都可以拿到五萬塊獎金,還将獲得入職明達的機會,且最低職位都是部門副經理級别。”
嘩——
“大手筆啊!居然把明達也拉進來了!”
“有什麽好奇怪的?你忘了咱們校長姓啥?”
“一出手就是五萬塊,那五個人加起來……二十五萬?!啧啧,壕無人性!”
“那點錢算什麽?入職機會才最寶貴。想當年,我去明達應聘,人家非常青藤畢業的不要,現在想想都還覺得不是滋味兒。”
“你執念挺深啊?”
“嗤——不僅僅是我,你問問在座的,有誰不心動?”
“可惜,心動也沒用。目前看來,隻有沈婠那組才有機會。”
“……”
作爲前兩次模拟實踐當之無愧的第一名,這個項目自然而然落到沈婠那組頭上。
羨慕的很多,嫉妒泛酸的也不少。
刹那間,目光齊刷刷朝角落裏的小團體投去。
沈婠面色如常,苗苗埋着頭寫寫畫畫。
古清和張旸也是一臉淡定,好像明達的入職機會對于他們來說,就跟菜市場裏随處叫賣的大冬瓜沒什麽兩樣。
至于蔣碩凱,更氣人,居然直接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這群人是魔鬼嗎?!
靠。
好在,這樣的情緒并沒有持續太久。
一來,項目難度太大,令人望而生畏;二來,其他公司的回報雖然沒有明達豐厚,卻也十分可觀。
第二節課,張凡就搬來了厚厚一沓項目資料,總共十三份,發給對應小組。
“從明天開始,你們就不用來學校上課了,專心利用接下來十五天的時間攻克項目,我在這裏預祝大家馬到成功!”
“謝謝教授……”
“承您吉言。”
就在大家嘻嘻哈哈的時候,沈婠已經開始翻看項目資料——
“下課别急着走。”
苗苗點頭:“好。”
古清和張旸自然也沒有異議。
蔣碩凱眼裏閃過糾結。
沈婠估計他是要去搬磚,想了想,補充道:“不會占用你們太多時間,大概二十分鍾就能搞定。”
蔣碩凱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他不去工地吃飯的話,擠出二三十分鍾完全沒有問題。
“……可以的。”他悶聲回了句。
項目資料不多,相比其他小組厚厚的一本,他們隻拿到十二頁。
正好方便沈婠用手機拍下來,然後遞給苗苗,苗苗有樣學樣,然後是古清、張旸……
最後交到蔣碩凱手裏,因爲他用的手機像素太低,沒辦法拍照,所以直接拿着紙頁看。
大家都不點破,隻默默給予方便。
而這種無聲的照顧,卻比那些挂在嘴上的虛情假意,實在得多,也更容易讓人接受。
尤其是,蔣碩凱這般高傲的人。
他不屑同情,想要的不過是尊重而已。
張凡目光一掃,忽然頓住。
隻見其他人還在交頭接耳、叽叽喳喳,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沈婠小組所有人都低着頭,也不知在看什麽,一個個專注得很。
蔣碩凱連覺也不睡了……
下課鈴響,衆人魚貫而出,很快,偌大教室就隻剩五人。
苗苗把前後門關好。
蔣碩凱和張旸将桌子拼在一起,圍着坐下。
沈婠屈起指節,敲了敲桌面:“資料都看完了?”
“嗯。”
“說說,有什麽想法。”
苗苗:“資料太少,信息模糊,我懷疑學校爲了增加難度,故意這麽做。”
沈婠輕嗯一聲:“還有呢?”
“暫、時就發現這些。”她縮了縮脖頸,小聲回道。
張旸:“石泉灣這個項目我聽過一些風聲,據說早在幾年前明達集團就開始策劃,卻一直沒有下文,主要原因還是拿地困難。”
石泉灣項目,全稱石泉灣廣場開發項目。
古清:“根據資料顯示,最終建成的石泉灣廣場占地面積10萬平方公裏,将擁有8幢以上甲級寫字樓、2座豪華公寓、1座大型開放式商場、以及1間豪華五星級酒店,交通方面将靠攏地鐵站、公交站。”
“明達的願景是将其建造爲甯城的地标性購物中心,不僅要最大,還得最豪華。抛開砸進去的資金不提,要滿足以上各個方面,可供選擇的地理位置其實并不多。”
甯城市中心,就那麽大點兒地方,張旸在她說的同時就已經拿出手機在翻看地圖。
很快便得出結論——
“我圈出來的三個位置,都滿足上述條件,但具體選擇哪個地塊優勢更明顯,還需要進一步考察才能判斷……”
“沒必要。”蔣碩凱突然出聲。
張旸也不覺得被輕慢,反倒望着他滿眼好奇。
蔣碩凱是個鬼才。
他一般不怎麽說話,可一旦開口,必定言之有物,常有畫龍點睛之效。
沈婠也忍不住朝他看去,眼神帶着幾分期望。
蔣碩凱被盯得頭皮發麻,借輕咳掩飾尴尬:“占地面積10萬、寫字樓、豪華公寓、開放式商場,還有五星級酒店,你們不覺得很熟悉嗎?”
苗苗:“大型購物廣場不都有這些設施?”
蔣碩凱直接用筆在資料上圈出一個關鍵詞。
“地标性購物中心?有什麽問題嗎?”
“你們不覺得這個規劃圖紙和京平的東方廣場很像?”
“嘶……東方廣場?!”古清倒抽一口涼氣。
那可是外資開放以後,皇城腳下首個建成的購物廣場,占地10萬平方米,總建築面積達80萬平方,作爲目前亞洲最大的商業建築群之一,當得起“城中之城”的美譽。
苗苗咽了咽口水,“……明達集團的野心還真不是普通企業能比。”
這樣一個大型項目,很可能具有劃時代的重要意義,就這樣草率地交給他們當實驗小白鼠,真的好嗎?
張旸竭力控制情緒,深呼吸,讓自己慢慢平複下來:“我怎麽感覺……不太踏實?”
蔣碩凱哭笑不得:“我說這些不是爲了給你們施加壓力,輕松點行嗎?”
“那你說這些是爲什麽?”
“類比東方廣場,那麽選址就可以确定了。”
東方廣場雄踞市中心,坐落于東長安街1号的絕佳位置。
蔣碩凱指着手機地圖上被圈出來的三個地方其中一處,“應該就是這裏。”
張旸皺眉:“可是這塊地……”
苗苗:“這塊地有什麽問題嗎?”
“已經招标拍出了使用權,好在是作爲商業用地劃歸,如果确定就是這塊地皮,那就隻能找對方談轉讓。”
房地産這行,其他都還好說,一旦涉及地皮方面的事,無論轉賣,還是購入都相當麻煩。
手續複雜不說,金額也很難談攏。
畢竟動辄上百億的東西,都是以千萬作零頭。
總不能讓他們幾個人随便做決策,且不說自己不是明達的員工,就算是,恐怕也沒這個權力。
讨論陷入僵局,四人不約而同看向沈婠,要她拿個主意。
沈婠收起資料,放進包裏:“有些地方,我也需要弄清楚。今天先到這裏,苗苗記得拉個微信群,方便大家讨論,之後再約時間碰面。”
“好。”
蔣碩凱看了眼時間,不多不少,剛好二十分鍾。
……
在起航食堂解決了午飯,沈婠驅車直奔明達。
“三小姐,我帶您上去。”女人臉上并無意外,端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江秘書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
“您說笑了,我隻負責上傳下達。”
言下之意,不是我早知道,而是沈春江料事如神。
“既然如此,那就請江秘書帶路吧。”
“請——”
兩人進入電梯,江淩自覺地站在沈婠後面,透過铮亮放光的電梯門,不動聲色打量這位傳說中的“沈三小姐”。
作爲總裁秘書,她多多少少能夠猜到沈春江的意思。
雖未明确表态,但他心裏其實是趨向于讓沈婠進入集團工作。
這點,董事會的人看不透,她卻一清二楚。
所以才對沈婠愈發的好奇。
據她所知,這位沈三小姐出身并不光彩,是外面女人生的,回歸沈家還不到一年。
職高畢業,學曆根本不夠看。
長得倒是漂亮,身材也好,這些都可以歸咎于天生的,可氣質這種東西,也能從娘胎裏帶出來?
反正江淩不信。
如果硬要把沈如和沈婠進行比較,那麽從感官上,前者會讓人一眼就看到她的美貌,而後者卻會讓人率先驚豔于她的氣質,然後才是相貌……
原本江淩以爲沈如那樣的佳人已是難得,直至見到沈婠,她才明白什麽叫可遇不可求。
再聯想到她以滿分考入起航,并且不聲不響拿下權六爺,一躍成爲圈中名媛羨慕嫉妒的對象,愣是把私生女小可憐活成了錦鯉小白花,江淩可不認爲她僅僅隻是運氣好。
這也就不難理解,沈春江爲什麽堅持讓她進入集團。
叮——
電梯到了。
江淩:“左轉第一間辦公室,總裁已經在等您,直接進去就可以。”
“多謝。”
“舉手之勞。”
沈婠不是沒看到江淩的示好,她也喜歡聰明人,可現在還不是回應的時候。
江淩看着女人纖細卻筆直的背影,低頭瞬間,漾開一抹淺笑:“比我想象中還要沉得住氣……”
這年頭的小姑娘,都這麽厲害了嗎?
……
雖然江淩讓她直接進去,但沈婠還是先敲了門,得到允許以後,才推門而入。
“婠婠來了。”沈春江笑容滿面。
“爸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來,坐下說話。”
沈婠依言而行,簡直就是模範乖寶。
通常這樣的孩子最容易讨家長喜歡,果不其然——
沈春江臉上笑意擴大,一派慈父模樣:“項目資料都收到了?”
沈婠适時擺出驚訝的表情,“爸爸,這……”
“别緊張,這也是你小叔的意思。”
“我不明白。”
“阿如去了粵省任職,項目部經理的位置空出來,剛好你三月份就從起航畢業,我打算讓你來坐。”
這是沈春江第一次把話挑明,擺到台面上來講。
沈婠雖然早有所料,但還是盡職盡責維持好一個受寵若驚的形象。
眼裏既有動容,也有愕然,但更多的是女兒對父親的敬重與感恩。
沒辦法,沈春江就吃這一套。
被孩子這麽看着,那一顆慈父之心頓時膨脹到極點,隻覺渾身舒暢,無比熨帖。
“爸……”她吸吸鼻子,眼尾泛紅,“謝謝您。”
“傻孩子。”
沈婠深吸口氣,像要借着這個動作逼退眼眶中的淚意。
沈春江愈發感慨,心中複雜至極。
原本還有些顧忌董事會,但此時此刻,還有什麽東西能夠阻攔一個父親對女兒滿滿的愛呢?
沈春江想當個“慈父”,好啊,沈婠就滿足他一切幻想。
都是做戲,隻不過一個已經完全帶入,無法自拔,另外一個看似深陷,實則清醒。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前世沈婠就見識過她這位好父親唯利是圖的嘴臉,這輩子已經不抱任何期望。
如果她沒能考上起航,沈春江恐怕連一個正眼都吝于施舍。
如果沒有“權捍霆女朋友”這層身份,别說進入集團内部任職,還許以部門經理這樣的高位,隻怕她連公司大門都踏不進來。
或許沈春江确實想當個慈父,但親情也要爲利益讓道。
簡單點說,有價值、能夠創造利益的人,才配擁有他施舍的那點微薄親情,否則,就跟沈如和沈嫣一樣随時都可能被丢棄。
而沈婠如今最大的作用,就是一座橋,溝通明達與輝騰,即便不能從權捍霆手裏得到什麽好處,也可以借他的勢狐假虎威。
沈婠看得一清二楚,曾經,她或許還會覺得悲涼,如今早就無所謂了。
反正都是相互利用,粉飾太平。
正所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她自問比沈春江高明。
至少,迄今還沒有露出任何馬腳。
“你有信心嗎?”
沈婠點頭,“不過……”
“有話直說。”
“我怕自己突然空降,難以服衆。”
沈春江目光微閃:“這個好辦,你隻要拿下石泉灣項目,就算通過董事會的考核,介時,所有人自然會心服口服。”
“爸,您在跟我開玩笑嗎?”她瞪大眼睛,一臉無辜。
男人面色微沉:“怎麽,你做不到?”
沈婠點頭,“做不到。”
“……”沈春江差點被她噎死,正準備發火,卻聽她細聲細氣接着道——
“這樣一個項目,且不說耗資巨大,在建周期也長,需要專業化、有經驗的團隊負責跟進,我現在手裏就隻有幾個蝦兵蟹将,根本不可能獨立完成如此龐大複雜的項目。”
沈婠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想,而是硬件配備不夠。
縱使雄心壯志,手中沒有鋒利的武器,如何上陣對敵?
就算她敢接,沈春江也未必敢給,因爲他承受不起項目失敗的風險。
男人聽罷,面色稍緩,“你考慮得很周全,像這種大型項目,确實不可能壓到一個人身上。”
沈婠眼裏掠過冷色,終于,狐狸尾巴要露出來了。
“不過,”沈春江話鋒一轉,“你隻要解決了這個項目的關鍵問題,剩下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功勞仍然算在你頭上。”
“什麽關鍵問題?”沈婠努力扮演好“懵懂女兒”的角色,滿心滿眼都是對父親的絕對信任和服從。
沈春江十分滿意,笑容不經意間從眼角流瀉而出,連帶語氣也溫和了幾分。
“你看過項目資料,應該清楚石泉灣廣場的前期規劃已經很完善,資金也随時準備投放,現在唯一的問題在選址上。”
沈婠點頭,接連報出三串數字,是之前讨論的時候,張旸在手機地圖上圈出來的三塊地皮在國土資源局的登記編号:“……我看了一下,這三個地方都還不錯。”
沈春江目露詫異:“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不怪他驚訝,因爲這三處地方也是明達的團隊千挑萬選以後定下來的,并未寫進資料裏,所以沈婠能夠脫口而出,實在超出他的想象。
“我和同學一起分析得出的結論。”她腼腆一笑。
男人的眼神瞬間變得極爲複雜。
這個女兒,似乎真的很有天賦……
不過須臾間,沈春江又恢複如常,“沒錯,這三塊地皮都可以,但有一塊比另外兩塊更合适。”
“0019?”
“哈哈……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兒!”沈春江發自内心地笑出聲來,帶着幾分自豪,幾分欣慰。
如果沈婠是個兒子,那他一定會不計成本精心培養。
可惜了……
“如果你能拿下0019地塊,就等于爲這個項目重新注入生機,那麽,實戰演練的成績滿分,并且項目部經理這個職位也是你的。”
沈婠懂了,沈春江不需要她完成整個項目,隻想讓她去拿地而已。
不過……
“以集團的實力和财力都搞不定那塊地,單憑我和幾個同學能談下來嗎?”
沈春江笑了,“你不能,但有人可以。”
她裝傻:“什麽人?”心裏卻已經有了猜測。
“權捍霆。”
沈婠暗暗冷笑,表情卻不露分毫。
難怪把這麽重要的項目交給她,還利用起航的結業考作筏子,以項目部經理的職位當誘餌,鬧了半天,都是沖着權捍霆去的!
最終,沈婠答應了,像個一無所知的傻白甜。
節骨眼上,沒必要跟沈春江正面起沖突。
再說,他以爲地皮是街上的大白菜,想買就買?
“婠婠,把握住機會,項目部很快就是你的天下了。”
“謝謝爸,我會盡力而爲。”
“嗯。”
搞清楚沈春江的目的,沈婠反倒冷靜下來。
“困難”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那種兩眼一抹黑的感覺,輕而易舉就能挑起内心的恐慌。
離開總裁辦公室後,沈婠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江淩的陪同下,去了趟項目部。
“江秘書。”接待兩人的是一個年輕姑娘,她不認得沈婠,所以隻跟江淩打了招呼。
江淩不敢托大,當即介紹說:“這位是沈小姐,總裁讓我陪她下來找一些資料。”
沈……小姐?
姓沈!
年輕姑娘很快反應過來,忍不住朝沈婠多看了兩眼,微微低頭,恭敬道:“沈小姐,您好,請問需要什麽資料呢?平時都由我負責整理歸檔。”
“石泉灣項目的市場調研、立項申請,以及具體規劃方案。”
“這……”
沈婠:“沒有嗎?”
“有是有,但由于項目太過重要,相關資料都設置了閱覽權限,除非經理級别的高層,否則不能輕易查看。”
沈婠沒什麽反應,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表情之前淡了很多。
隐隐泛出冷色。
江淩暗罵,這小姑娘看着機靈,一點眼色都沒有,還得她來幫着收拾爛攤子——
“沒聽清剛才的話嗎?是總裁讓我陪沈小姐走這一趟,請問現在有資格查看了嗎?”
總裁秘書和部門經理屬同一職級。
年輕姑娘脖頸一縮,忙不疊點頭:“當、當然可以。請兩位稍等片刻,我這就是去拿。”
沈婠隻帶走了複印件:“……辛苦江秘書陪我跑一趟。”
“應該的,您慢走。”将人送到電梯口,看着沈婠進去,門合上,江淩才松了口氣。
别看對方隻是個小姑娘,可說話做事有條有理,讓人不敢小觑。
江淩隻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付,累得夠嗆。
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她又折回項目部。
“柳婷。”她直接叫剛才那個年輕姑娘的名字。
“來了——江姐,還有事嗎?”
“今後,如果沈小姐再過來要項目資料,你直接給她,盡可能滿足她的要求。”
“可是副經理那邊……”表情猶豫,很是爲難。
江淩知道,她那個位置不上不下夾在中間也很不好做,“放心,我會去打招呼。”
年輕姑娘松了口氣,不經意間流露出屬于這個年齡的嬌俏,“謝謝江姐!剛才那位‘沈小姐’是不是……”
“有些話,心裏知道就好,不用說出來。”江淩及時開口,打斷她。
年輕姑娘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原來真是那位頗具争議的“三小姐”……
不僅氣質好,身材也超棒。
沈婠乘電梯到負一層取車。
她剛邁出電梯,旁邊那扇電梯門也緊跟着打開。
“婠婠。”
男人一身西裝,皮鞋铮亮。
此刻雙手插在褲袋裏,踱步而出。
英俊的臉上挂着溫潤的微笑,但那雙眼睛卻又深又沉,仿佛隔開另一個世界。
下一秒,男人垂斂了眼睑,掩蓋其中翻湧的複雜。
再擡頭,又是一片雲淡風輕:“來找爸?爲了泉水灣的項目?”
沈婠微眯雙眼,隐約掠過一抹暗色:“你怎麽知道?”
“對于我這個安排還滿意嗎?”
“你故意挖坑讓我跳?”
“坑是我挖的,沒錯;但跳不跳,可是你自己選的。”
“原因。”她冷冷開口。
“董事會那麽多雙眼睛都把你盯着,難度自然不能太低,否則還有什麽看頭?”
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幸災樂禍。
“你覺得我做不到?”四目相對,沈婠沒有任何躲閃。
男人迎上她的打量:“完成一個項目,尤其是泉水灣廣場這樣的大項目,少則一兩年,多則四五年,甚至更久。短短半個月時間,你能做什麽?介時,不僅起航那邊要交白卷,董事會這頭也不好交代。”
沈婠輕嗤,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你還真是煞費苦心。”
“婠婠,”他上前半步,嗓子裏壓抑着什麽,以緻于音調也變得低沉沙啞,“我們原本不該是這種局面。”
她冷笑不語。
“爲什麽不聽勸?非要進明達?你要是太閑,可以逛街、聚會,甚至世界各地去旅遊。沈家不會缺你一分錢花,又何必自尋煩惱?”
“既然遊手好閑被你說得這麽清新脫俗,你自己又爲什麽不幹脆抛下這裏的一切?反正在你眼中,都是‘煩惱’而已。”沈婠聳聳肩,拿他的話堵他。
男人咬牙切齒:“這能一樣嗎?”
沈婠挑眉:“哪裏不一樣?”
“男人征服天下,而女人,隻需要征服男人。”
“哥,”她扯了扯嘴角,“大清早亡了,你醒醒吧。”
“與性别歧視無關,而是男女分工不同。”
沈婠不耐煩聽他那套,作勢要走,卻被沈謙扣住肩頭。
幸好她早有防備,借着巧勁兒掙脫,霎時退開兩步遠。
“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男人薄唇緊抿,目光沉沉。
“哥,你就真的以爲我會輸?沒錯,半個月時間的确做不了什麽,更何談完成一個項目?可是爸剛才已經應承我,隻要拿下0019号地皮,解決目前最棘手的選址問題,就算通過董事會考核,起航那邊也會記滿分。”
沈婠語速不快,方便說話的同時關注男人的神态變化。
對此,沈謙并不驚訝。
看來早就知道沈春江有這層打算。
老的小的,都是狐狸成精!
沈謙:“即便如此,你也沒有任何赢面。”
男人的語氣太過笃定,沈婠不由皺眉。
“你拿不下這塊地。”
“試過才知道。”說完,轉身找到小瑪莎,拉開車門坐上去,而後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沈謙站在原地,看着白色跑車漸行漸遠,蓦地收緊拳頭,眼神晦暗不明。
“婠婠,你太犟了……”
又愛又恨的語氣,卻又透着無可奈何。
最終化爲唇畔一抹苦笑,夾雜着一聲歎息。
沈謙想,自己上輩子肯定做了孽,這輩子才會遇到這麽個女人來收拾他。
……
驅車回到東籬山莊,已是傍晚。
夕陽西下,暮色昏沉。
冷風夾雜着刺骨的寒涼,剛下車,就往她領口裏灌,沈婠不由裹緊外套,将半張臉埋到圍巾裏,像隻認慫的鹌鹑。
“回來了?”
她換好拖鞋,走過去,挨着權捍霆坐下,然後把手貼在他大腿上。
“呼……好暖。”
緊實的腿部肌肉充滿了熱量,不僅溫度高,關鍵手感還好。
沈婠忍不住在上面摩擦摩擦。
起初還好,多幾次,男人身形一僵。
她眨眼,笑容無辜:“那個……好像搓出火來了。”
趕緊把手收回來,拿上包直奔房間,“我上樓看兩份文件,吃飯的時候叫我。”
權捍霆:“……”還火着呢!
低咒一聲,猶自按捺。
不遠處的陸深将這一幕看在眼裏,忍不住撇嘴。
“再這樣下去,我六哥遲早得被小妖精掏空。愁啊……”前段時間老爺子大壽,他回京平待了兩個星期,昨天才回來。
恰好淩雲從他身旁走過,陸深趕緊把人叫住:“小蘑菇,聽說你最近過得不錯啊?”
淩雲沒聽懂他什麽意思,但并不妨礙他根據字面進行回答:“我一直都過得不錯。”
陸深搓搓手,嘿笑兩聲,“聽說,你這顆小青瓜被三哥和五哥聯手催熟了?”
“小七爺,你到底想說什麽?”
“不懂啊?”
“不懂。”
“就是片子裏那回事兒呗,摟着女人,親個小嘴,摸胸摸腿……唔!”下一秒,就被淩雲捂了嘴,像拖麻布袋一樣拽到角落裏,抵在牆上。
陸深下半張臉被捂,說不出話,隻留一雙黑亮逼人的眼睛在外面,又驚又怒地瞪着淩雲。
“唔唔唔唔唔唔……”你敢不敢撒手,我們來一場男人之間的單挑?!
淩雲不爲所動,更加用力把他按到牆壁上,标準的壁咚姿勢:“讓你胡說八道,活該!”
低調的小蘑菇也開始撂狠話。
果然,兔子急了是要咬人的!
“還說不說?”
“唔唔!”就說!
淩雲眼神一狠,把人扯過來,又砰的一聲撞到牆壁上:“還說不說?!”
像頭發了狠的小狼崽子。
陸深痛得五官皺成一團,這才意識到玩笑開得有點大。
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唔唔……”不說了還不行嗎?
淩雲這才松手。
陸深覺得自己牙齒都快讓他給按掉了。
“靠!說着玩玩而已,要不要下手這麽狠呐?”
“我不喜歡玩。”一字一頓,大步離開。
轉身瞬間掠起一股涼風,陸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嚓——丫的吃錯藥了?”
他揉了揉差點被淩雲擠壓到變形的臉部肌肉,一邊走,一邊罵。
“小七?”胡志北難得在家,剛從二樓下來,便見陸深滿腹怨氣的樣子,嘴裏還念念有詞。
“三哥……”蔫頭耷腦,關鍵下半張臉還橫亘着明顯的手指印。
胡志北皺眉:“誰幹的?”
陸深癟癟嘴,小爺心裏委屈得很:“小蘑菇兇死了。”
“淩雲?”胡志北濃眉一挑。
“小雲怎麽了?”恰好邵安珩從實驗室上來,順耳聽到那麽一句,調轉腳步湊上前。
陸深:“也沒什麽……就是我拿你倆帶他上夜總會的事兒開玩笑,結果他就把我嘴給捂了……”
胡志北:“該!”
邵安珩搖搖頭:“自作孽,不可活。”
陸深整個人都不好了:“你們是沒看到他有多生氣,恨不得把我給吞了一樣。”
“小雲性格腼腆,你拿這種事笑話他,不生氣才怪。”
“我真的就隻說了一句,誰知道他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準備都沒有,打得我措手不及。”
“看你下回還敢不敢……”
“不是……”陸深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覺得他狀态不行,又或者心情不好?反正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兒。”
淩雲身手好,但向來有分寸,可是陸深被他拽着往牆壁上撞的時候,那股子狠意與殺氣卻很明顯。
否則,陸深也不會那麽快就認慫。
胡志北擰眉:“你這話什麽意思?想好再說,别胡編亂造。”
“我感覺小蘑菇好像很暴躁……雖然他沒表現在臉上,但一件小事就可能讓他失控。”
“小雲這段時間好像越來越不愛說話……”邵安珩摩挲着下巴,突然開口,“是不是我們那天把人逗得太過分,給未成年心頭留下陰影了?”
胡志北張了張嘴,“……有可能。”
是夜。
淩雲躺在床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闆,毫無睡意。
或者說,他排斥睡覺。
再進一步,是害怕做夢。
他怕自己又夢到那種場景,而夢中女人的臉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像沈婠。
怎麽可以?!
那是六爺的女人!
他覺得羞恥,羞愧,無地自容。
爲了避免再次出現那樣的夢境,從南市回來,淩雲就嚴格将睡眠時間控制在兩個鍾頭以内。
困到極點,應該就不會再有精力做夢吧?
縮短時間,就算做了,也會被及時打斷。
這樣就很好。
他已經開始調整緩和過來,已經逐漸遺忘了夢裏的場景,可是小七爺偏偏說了那些話,讓他無法控制地想起這一切。
淩雲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的努力全都白費,才會惱羞成怒,下了狠手。
今晚,或許連兩個鍾頭都不能睡了……
叩叩叩!
淩雲目光驟凜,從床上翻身坐起來:“誰?”
“我。”
“還有我。”
胡志北和邵安珩。
淩雲皺眉,這個時候,他們來做什麽?
心裏疑惑,還是替兩人開了門:“三爺,五爺。”
不等他招呼打完,兩人快速擠進房間,靈活得不像人類,像泥鳅。
淩雲:“……”
他把門關上,又把燈打開。
“咳咳……小雲哪,你看今天這月亮真不錯。”胡志北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
開場白尬到不行。
淩雲:“……”
邵安珩:“……”
胡志北自己都被自己這番話給蠢到了,但開了頭,硬着頭皮也得堅持住:“這麽美好的夜晚,必須适合聊天啊!”
“?”
胡志北忽地正色,他發現自己還是比較适合這種風格,拍拍面前的椅子:“坐下,咱仨聊會兒。”
“哦。”淩雲依言,坐了。
胡志北問他:“最近不高興?”
“……”
沒說話就是默認。
三爺想了想,輕咳兩聲:“是靶場的靶子不夠紮實,讓你打得不爽;還是手上的槍玩膩了,想換把新的?再不然從南市回來,山莊裏沒有池塘,你釣不到魚了?”
在胡志北眼中,淩雲就是個心思單純的孩子,所求不多,愛好也就那麽幾樣。所以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都列了一遍。
淩雲聽罷,搖了搖頭:“都不是。”